萧珮(完)(2 / 2)

“你真的决定嫁给他?”郑一鸣这句话酝酿了良久,终于问出来了,不由得轻咳几声,掩饰说这句话时夹杂着的颤音。

萧珮轻轻颔首。

郑一鸣喉间干涩,半字也吐不出来。

萧珮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话说,一句再见到了唇齿间,转念想想没有什么含义,这辈子也许不会再见,索性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大漠狼烟,风沙中,萧珮一袭火红的裙子宛如旗帜在风中飞扬。

郑一鸣只觉得心中空空落落,似有重要的东西从心里缓缓的流失。手指握紧,仿佛要握住什么,可手心里却是空空如也,就像他此刻掏空的心。

“老爷。”随从很忧心郑一鸣的身体,本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却又跑来找萧小姐。

“回去。”郑一鸣靠在马车上,想要上去,却发现手脚发软,提不起劲。“扶我上去。”

随从很不乐观,如今连上马车的力气都没有了。

郑一鸣打算离开,但是第二日,他浑身发热,不能启程。

随从很担忧,去请大夫一来一回要费不少功夫。上回大夫来的时候他询问过,那里可以住宿就诊。便让车夫上来,一同扶着郑一鸣去药铺,住在那儿有个毛病也方便。

他们不够凑巧,士兵押送粮草,堵住了街道。

随从看着脸烧的通红的郑一鸣,怕烧久了烧坏,焦急的问道:“还有那条道可以去药铺?”

“那边的小巷子可以过去,就是多绕点路。”

“行了,朝那边去。”随从没有法子,拿着从酒楼要来的冰块,包裹在汗巾里,贴在郑一鸣的额头上。

片刻,马车停了下来。传来车夫的声音:“路堵住了。”

堵住了?

“马车出不去。”

随从脸色黑沉,这会子该怎么办才好?

“只有走过去了,没有多远。”车夫掀开帘子,看着郑一鸣有了点儿精神,无奈的说道:“奴才在这里守着马车,通畅了直接过去。”

郑一鸣点头。

随从搀扶着郑一鸣走进巷子深处,倏然听到有谈话的声音。并未在意,走过去的时候,随从这才发现这人很眼熟,就是他在军营碰撞的那个人。

郑一鸣也认了出来,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手中的那卷画像。只见那位将士将画卷展开,正面朝外给对面的人看,对面的人确认的点头,这才从背后拖出一个麻布袋。

“这是赏金,将军吩咐不要留下蛛丝马迹。”将士扛着麻布袋,阔步走了。

郑一鸣头痛的厉害,听到将军二字,一个激灵,心中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抬头间,将士扛着人与他擦肩而过。

郑一鸣向前走了几步,蓦然一顿,对随从道:“我去将人引开,你把麻布袋带走。”

随从愕然:“老爷,您这副身子不能耽搁。”

“无妨。”郑一鸣眸子里闪过一道光芒,今日之事,恐怕是个转机。

生死有命!

郑一鸣加快了脚步,跟在将士的身后,跟了一段路程,便看到将士将人扔进堵着他的那辆马车对面的牛车上。

郑一鸣捶了捶发昏的头,手脚并用的爬上马车,吩咐车夫道:“冲撞前面的牛车。”

车夫一怔,郑一鸣已经拔起匕首刺进马屁股。

马发狂的朝前奔跑,直直的撞上牛车,牛也发怒朝前奔。

这一切只在瞬间,将士反应过来,郑一鸣被甩出马车,落在他的脚下。捂着嘴剧烈的咳嗽,鲜血滴落在地上,脸色苍白,面颊显露不正常的红。拉拽着他的袍摆,虚弱的说道:“劳烦这位兄弟搀扶我起身。”

将士看着驮着麻布袋奔走的牛车,心里着急,当即将郑一鸣踢开。

郑一鸣怎么可能放他走?

刚才趁乱爬上牛车的随从,还没有传来动静,恐怕还没有跑远。

紧紧的抱着将士的大腿,断断续续的咳嗽道:“我是镇西侯,此次来边陲是奉皇命传密旨。昨日在军营我见过你,方才马儿发狂着实对不住,但是我腿摔断了,劳烦你将我送去药铺,或者是带去军营。”郑一鸣他赌辞官的事情没有传来军营,从袖中掏出一块证明身份的令牌。

将士仔细回想,觉得郑一鸣有点面熟。扶着他起来,恍然觉得此事不对。

镇西侯当初与长孙华锦极为亲近,那么画像……

看着地上淋漓一地的血迹,眸光阴鸷,转念明白好端端的马儿为何发狂。手肘击打在郑一鸣背部,郑一鸣倒在地上,来不及反应,听见利器刺破*的声音,心口涌来剧烈的痛楚。目光涣散的看着将士手里握着滴血的匕首,冷声道:“找死!”

郑一鸣抬了抬手,却又无力的垂落。看着旋转的天空,只希望随从没有被他给追上。

另一边,随从死死的拽着麻布袋,挑选好了位置,跳下去将麻布袋拉了下来。不敢跟着牛车的方向跑,看着不远处有一家成衣铺子,扛着麻布袋进去,随意的换了一身衣裳,给掌柜的银子,让他帮忙雇一辆马车。

等上了马车,随从饶了几圈,中途换了两辆马车,又回到原来的巷子里。只看见地上有一滩血水,不见人影。

随从急的眼泪落了下来,不敢大喊,顺着血迹一路走,走到最后面只看到一片凌乱的脚步,之后便没有了线索。

“老爷!”

“老爷……”

随从大喊了几声,看着回头的行人,六神无主。倏然,想起马车上的麻布袋,随从匆忙跑了过去,爬上马车。掀开帘子,看到车里一袭白衣胜雪的男子,怀里拥着容颜绝丽的女子,旁边扔着一个空空的麻布袋。

愣了愣,颤声道:“摄……摄政王……”突然激动起来,跪在马车上哀求道:“奴才是镇西侯的贴身随从,老爷为了救王妃,他拖住了那高大威猛的将士。老爷身染重疾,已经不见人影,只有地上流着一滩血,奴才猜想老爷遭遇不测。希望摄政王能施以援手,救救老爷。”

长孙华锦没有料到他们路过边城去南州国,会碰到父亲的埋伏,他被父亲缠住,后面来了几波人将水清漪劫走。等他脱身寻来,只看见倒在血泊中的郑一鸣。

“他在医馆。”长孙华锦抿紧了薄唇,看着怀里的人儿,心里充满了愧疚。

他没有保护好她。

随从提着的心瞬然落了下来。

“他情况不乐观,伤在心口。”长孙华锦淡漠的说道:“就在巷子那头的医馆。”说罢,抱着水清漪离开。

长孙华锦带着水清漪去了军营,他欠了郑一鸣这个人情,自然要替他了了心愿。

只是能不能遂了他的意,便要看造化。

萧珮此时在军帐里与林森对着沙盘排兵布阵,看着骤然出现在营帐里的长孙华锦,微微讶异。

“你写一封加急信回京,长孙将军通敌派国,已经潜逃。”长孙华锦心中自有一番思量,长孙宏一人之力不能奈何他,但是他为了谋害了水清漪,派上了军队,甚至动用了江湖上的势力。

若是剥削了他的身份,今后他便不会再有动水清漪的念头。

若非念在他是父亲的份上,早已容不下他!

萧珮看着他怀里的水清漪,便悟出了一点不寻常。长孙家如今只有长孙宏一人,按上这个罪名,会不会抄家,那就得看长孙华锦会不会给皇上一封密信。虽然他不在东临国好些年,到底皇上仍旧在他的掌控下。

“好,加急。”萧珮应了。

“郑一鸣救了清儿,伤及心肺,我去的时候气息很微弱,不知他能否撑的下去。”长孙华锦深幽的看了萧珮一眼:“我带她回南州国,许不会再走,你们随时可以来拜访。”略有深意的目光扫过林森,转而离开。

林森深深的看了萧珮一眼,摸了摸她的头,一言不发的走了,给她留有空间。

萧珮忍住了,没有去看郑一鸣。

郑一鸣的消息却时刻传进她的耳中,他的性命保住,但是昏睡了两天方才醒来。

萧珮舒了一口气,她给京中去了一封书信,让人将萧稚送到郑一鸣的身边。他能舍弃性命,无非是没有了念想。若是萧稚跟在他的身边,恐怕他会拼命的争取活下去。

今日已经到了她与林森约定的大喜日子,远在苦寒之地,自然不能大办。简单的在营帐上贴一个双喜,请将士们饮酒吃肉,即兴表演几个节目热闹热闹,送入洞房便算成了礼。

众人围在篝火旁一齐高歌,橘红色的火光照映在萧珮的脸上,热闹的氛围丝毫没有将她感染。目光穿越重重人群,落在另一端向她步步走来的男子。

他与郑一鸣不一样,铁血不失柔情,沉稳不失担当,铁铮铮的一条汉子。

郑一鸣只有小聪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白皙的皮肤比她都要嫩。却是心思细腻,从细微处打动了她。

两个人,不停的在萧珮的脑海中闪动,直到林森将他的剑放在她的手里,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战场上,丢了剑,便是送了命。它伴在我身边十五年,今天我交给你。”林森醇厚的嗓音在萧珮的耳畔响起,粗砺的大掌包裹着她有力的手,紧紧的握着这柄剑。

他把他的命,交给了她。

冷风习习,萧珮红了眼眶,似吹进了风沙。

他待她如斯,可她呢?

萧珮低头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牵着林森去了营帐,远离了喧嚣。

林森喜悦的心,瞬间冷冻。

“林森,我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你。你很好,可我配不上你。我们志趣相投,灵魂相通,是最懂对方的人,正是因为如此,我不能自私。你的命太重太重,重的我要不起,也给不起你什么。”萧珮抬手按在他的心口:“我不干净,伺候过两个男人,嫁给郑一鸣本生就是个错误,更不能害了你。你这里很干净,只容下我一人。可我这里很狭窄拥挤,能给你的不多。从一开始对你就不公平,结果我们似乎已经能够预料。”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想了很久,我克制着不去找他,不代表我心里就把他忘了。过去的几年,我很想忘了他,可越想忘记,他的一点一滴便愈发的清晰。渐渐的,我不去想他,但是知道他依旧在我心里。前几日听到他的消息,这里很痛,痛的好像被人生生挖走,我从那一刻便知道,我不能嫁给你。”萧珮面色苍白,手指颤抖的按在心口。

因为我的身体不纯洁,连我的心我都不能控制给你,留给你的只是一副躯壳,怎么可以?

林森轻轻笑了,笑容宛如大漠里的天宝花,少了当初的冷硬。手指轻轻的抚上她的头,柔软的青丝令他不舍放开。可这女子到底是他妄求了,就如她所言,结果早已预料。

“今日是你生辰,那是林哥哥送你的礼物。”

一句话,化解她心头的沉重、愧疚的包袱。

萧珮泪如雨下。

林森眼眶有些湿润,拿起轻易,放下又谈何容易?

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转身走了出去。看着夜空高悬的冷月,如霜的月光漫散在营帐上大红的喜字,林森眸子里闪过一抹痛色,大掌小心翼翼的揭下,折叠好,放在紧贴心口的位置。

一位将士抱着盒子走来,看到营帐外的林森,微微一愣:“这是一位姓郑的公子送给嫂子。”

林森嘴角微勾,慢慢的敛去。目光沉沉,伸手接过木盒,打开里面只放了一束发。

结发为夫妻,郑一鸣归还萧珮头发,这是为了成全她?

林森将一束青丝藏于袖中,从怀里掏出今夜打算送给萧珮的新婚礼物——鸳鸯扣,放在了盒子里。

将士一怔。

“进去吧,莫要耽误了郑公子的心意。”林森顿了顿,解释道:“萧校尉她的愿望是在军营里举行一场婚礼仪式,今日是她的生辰,便圆了她的梦。日后不许再提,让她心生尴尬。”

将士是懂非懂,只明白了萧珮不是林森的妻子。望着林森的背影,透着浓浓的孤单寂寥。

萧珮看着手里的鸳鸯扣,心里百般滋味翻涌。它寓意着难以分舍的夫妻,无论如何,都是解不开。

萧珮紧紧的将鸳鸯扣捏在手心,便听到将士说:“林副将军说人这辈子就这么长,都是从死亡线上挣扎走出来,不必拘于小节,而误了大事。”话落,帐中已经不见了萧珮的人影。

……

时光飞逝,转眼四年过去。

平安城内,一座府邸里,大约六七岁的孩童在舞剑。

不远处的凉亭里,穿着火红衣裙的少妇躺在贵妃榻上,手轻柔的搭在微隆的小腹上。而她的脚边却跪坐着清隽秀逸的男子,穿着一袭宝蓝色锦袍。膝盖上架着一条腿,动作轻柔的揉捏。

“娘子,力道是否够了?”男子嗓音清润,察看着少妇的脸色。

“轻了,再重一点。”

“这样呢?”男子手上力道重了几分。

少妇眉微微一蹙,门房处来通禀:“夫人,门外有一位姓林的公子求见。”

男子脸色微微一变:“娘子,你身子不适,为夫扶你去屋内休憩。”

“郑一鸣,你撒手!”少妇横眉竖眼,一脚踹开郑一鸣的手,坐起身来。

郑一鸣脸上堆满了笑容,连忙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萧珮起身。那一年,她生辰,他想要问她是否愿意同他走,却没有想到她与林森成亲。当真是万念俱灰,他想过进去抢婚,可想到她与他在一起时,他伤的她太深,她并不快乐,若那是她的选择,他便只有成全。

便将二人的信物拿出来,放进去那束她的发。

可谁知,她会追着他而来。

可追他来是因为他送了鸳鸯扣,但是惊喜来的太突然,以至于他没有解释。这些年他一直在求得萧珮的原谅,如今有了第二个孩子,可见萧珮已经接纳了他。

林森此时寻来,若是将鸳鸯扣的秘密道出来,他与萧珮之间岂不是又出现了裂痕?

但是碍于萧珮的威严,郑一鸣是不敢反抗。

搀扶着萧珮出了凉亭,看着风尘仆仆的林森站在月亮门下,欣赏着萧稚舞剑。

莫名的,郑一鸣觉得这一幕很眼熟,仿佛他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梦境里是萧珮嫁给林森为妻,腹中怀有孩子。

可现实里,他与萧珮重归于好,怀着他的孩子,林森找上门来。

蓦然间,郑一鸣对林森释然。

萧珮看见林森,眼角氤氲着泪光,她知道那个鸳鸯扣不是郑一鸣送的,那么便是他了。

是他成全了她的幸福。

“娘子……”郑一鸣看见萧珮眼中含泪,对林森的释然变成了嫉妒。

“家里来客,快去做饭!”萧珮看都不看郑一鸣一眼,似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几步走过去,请林森去前厅。

郑一鸣幽怨的看了萧珮一眼,冲着萧稚道:“别练了,快扶着你娘。”

林森看着这一幕不禁失笑,扯了扯嘴角:“我的决定是对的。”拢在手中抚着袖中的那束青丝,一个人的幸福,换来一个家庭的圆满,很值。

郑一鸣蹲在厨房里淘米,透过窗棂看着萧珮与林森含笑而立,目光却不时的望向这里,眼角似染着一抹柔情。心里霎时一片柔软,盈满了幸福。

即使过着如此平庸的生活,褪去光环,他也甘之如饴。

这一刻,郑一鸣深刻的明白,幸福不是不断追寻的新鲜、刺激,也不是权势富贵的虚荣。而是一个女人愿意洗尽铅华,伴随在身旁。

不论生死,不离不弃。

------题外话------

嘤嘤,珮儿依旧是女王范儿,虽然没有怎么虐郑一鸣,但是重在圆满和幸福,萧珮的番外就完结了。

明天上传龙幽和花千绝,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