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雪大笑:“你说的不错。我要把大魏的王旗插在章国的城头,告慰皇上在天之灵!”
前方城下兵排如蚁,头顶阴云缭绕,远方关山万里,陈源听着程立雪的话,心有所感,微微一笑,念道:“雄气堂堂贯斗牛,誓将贞节报君仇。斩除顽恶还车驾,不问登坛万户侯。”
这一场大战,从深秋到入冬,一直近了年关。
前方战事如火,苦战不休,而在魏都,也同样是毫无宁日。
按照朱大人一派所想,庆城的守军必然是挡不住如狼似虎的章国大军,应该很快就会分出输赢,却不料程立雪跟陈源两个配合,加上军民勇毅,虽然几度险象环生发出求救紧急公文,但总是能够支撑下来,让各位幸灾乐祸的臣子十分意外。
更有些居心叵测的朝臣,甚至每每从中作梗,意图对前方不利,幸好也有些清流诤臣,契而不舍地恪守本分,才不至于有更大的乱境出现。
在这种情况下,庆城就如风中之烛,虽几次三番地差点被狂风吹灭,却仍是留一线微弱光芒,不肯熄灭。
这种明光,到了魏都,却变作熊熊烈火,煎灼着一些人的心。
相持不下的状况,迟迟不能明朗的处境,让人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在几次危急之中,朱大人为首的几位朝臣甚至一再提出建议,想要借机停战议和,但是与此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朝臣惊醒过来,意识到交战的必然性,更有一些人长久地被太尉等压制的魏国士族官吏,在这种情形下,发现只有跟范大成一派联手,才能与朱氏等抗衡,于是渐渐地朝中形成了两派,打破了原先朱氏一派独大的形势。
这样一来,朱大人等当然更加恼怒而着急,情势非但不能倾向自己,反而因为各种晦暗不明,纠缠拖延,竟让他们的处境危险起来。
先前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在诸多商议之下,众人欲推无忌王子为新帝,皇后跟大多数的大臣都没有异议,反倒是无忌本人,对此十分抵触,但是在这时刻,他作为大魏最后一名王子,自然是“众望所归”,又有许多小人,原本并不把无忌放在眼里,如今一看,便纷纷围拢过来,阿谀奉承的,怂恿撺掇的……数不胜数,让无忌十分心烦。
无忌只说:“我虽年幼无知,但却明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道理,如今只说是皇上驾崩,却还什么都没见到呢,就着急另立新君了?何况我资质平庸,不是个能当大任的,而两位皇嫂,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贵妃娘娘,都是女中英豪,不让须眉的,就算皇上在的时候,也是赞誉有加,不然就不会特意下旨,命各位大人有事要请教两位了,照我看这国君只是个虚名,只要政令仍旧施行如旧,大家齐心协力,不要自己就乱起来,那就比什么都好,新君也是不必急着先立。”
几个臣子听了这番话,着实有理,一时不好再劝,何况再多嘴未免会逼的他急了,于是才作罢。
无忌应付完了臣子,便去见陈兰桡,近来兰桡身子一发沉重,因为有过上次流产之兆,所以她处处小心,而经过这段日子,兰桡同紫姬两个,明里暗里看着,把殿内可用的人换了几个,所以一应行走的,此刻都成了她们的心腹,并无皇后的眼线,而整个宫内的人也无不竭心尽力,不容出一丝差错,无忌到时,见兰桡扶着紫姬,正在殿内缓步行走,霜影则坐在桌边上做针线活。
无忌见了这场景,不由地眼睛一热,在这兵荒马乱之时,也只有在这宫内,才许他找出一丝旧日的温情宁静来。他自打出生,虽顶着皇族的名头,却活的战战兢兢,只是陈兰桡来了,才有所不同,更加她十分会意,将无忌跟燕归间的关系也调理的十分融洽,谁知道这一场战,燕归又出了事,无忌自觉就如风中芦苇,不知要何去何从了,却只有在看到陈兰桡的时候,心里才定了一定。
无忌先嘘寒问暖,看兰桡面色如常,近来起居也都安好,才小心翼翼地把大臣的话假作不以为意似的说了出来,原来他也知道陈兰桡如今不当受些意外多余的事情打扰,起初本不愿意把这件事来烦她,可是想来想去,若此事从别人口里说给她,岂不是又多一层意外,倒不如自己亲自来说的好。
无忌道:“我都回绝了他们了,想皇上跟先帝在的时候,无非也是辖制着他们,如今皇上虽然……可是姐姐的见识,哪一点比他们差了?前回他们提出那荒唐的两项策令,还不是姐姐一力压下去的,皇上对此也是大力赞赏,就算是庆城那边的战事,也没有就一败涂地,都是有输有赢的,我看明明是他们在这个关键时候一味地自乱阵脚,又有些小人趁机煽风点火,竟弄得人心惶惶,实在可恨。”
陈兰桡慢慢落座,笑道:“的确有些图谋不轨之人,前些日子也抓了几个造谣生事的,不过……”
无忌问道:“姐姐说什么?”
陈兰桡沉默,思索片刻,才问道:“无忌,你可有想过当皇帝?”
无忌一听这话,惊得跳起来,复跪倒下去,着急说:“这是什么话?我从来都没有觊觎皇位的心思,这个兰桡姐姐是最清楚不过的啊?”
陈兰桡欲起身扶他,却行动不便,霜影忙丢了活计来扶住无忌:“殿下,叫人看见了不成体统。”
无忌赌气不起,霜影跟紫姬合力把他拉扯起来,陈兰桡笑道:“我不是试探你,只是……就算有些事你我都明白,但是对朝臣甚至百姓们来说,若无君王在位,毕竟是心里不安的。你说是不是?”
无忌语塞,想想才又道:“这也容易,反正姐姐不多久就生了,到时候不就有了小皇帝了?”
这下在场众人都笑起来,紫姬道:“殿下这话容易,只不过若生得是个小公主呢?再说,就算是小皇子,那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也还坐不了龙椅呀?”
无忌道:“就算坐不得,横竖先把皇位传了他,有了个名头就没有人敢说三道四了不是?”
紫姬一笑,不再做声。陈兰桡慢慢道:“这龙椅,其实不管是谁也能坐的,自然容易的很,只不过若想要一个贤德仁毅的明君坐,那就难了。”
无忌楞了楞,陈兰桡道:“一个婴孩又能懂什么?只怕说话的人就更多了。”
无忌道:“那姐姐不是还在么?以姐姐之能辅佐着他,不就妥当了?”
陈兰桡道:“那么你把那些大臣们置于何地?他们一个个目光如炬,前些日子我是拼了命才勉强做成了一两件事,他们是无事也要生非的,若我堂而皇之地干涉朝政,他们岂能轻饶?”
无忌皱眉,陈兰桡道:“所以我说,他们如今看上了你,你也是正统的皇族血脉,若是承了这个位子,倒也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压下那悠悠众口,又让民心也安稳……你别急,若有什么不能开解的事,你仍旧可以跟我商议,明白吗?”陈兰桡见无忌呆呆地,又道:“而且我也知道,以你的为人,一定可以当个好皇帝的。”
无忌在同陈兰桡深谈了那一番后,果真便顺了臣子们的请求,只是约定,若是皇帝未死归来,那皇位依旧是燕归的,第二,若兰桡生了皇嗣下来,那么将来这皇位也是要交给皇嗣的。群臣们也都应承了。
当下民心方定,那些宫内鼓噪的声音也都熄了下去。
年底的时候,庆城传来紧急消息,原来经过连月苦战,庆城虽危若累卵,却终究撑了下来,这一场耐力跟勇毅的比拼,终究是章国先败下阵来,当寒冷的北风刮起的时候,章国开始退兵。
可就在这时候,程立雪跟陈源决定打开城门,开始掩杀!
被憋在城内连月的军民冲出庆城,将满腔怒火发泄在溃逃的章国士兵身上,一直追杀到麓山才停。
这算是一场正式的大捷,捷报也飞速传回魏都,同时大魏的百姓们也都听说了,一个个欢欣鼓舞,这简直是年下最好的一则消息了,对此,甚至有人说是因为新君坐了江山带来祥瑞的缘故。
而接到消息的陈兰桡心中也暗动了一下,程立雪的亲笔信已经表明:他会率军直达章国国都,以报朝廷。而这一场麓山大战,意味着魏军要结束“守城”的局面,开始向章国进攻了。
陈兰桡面色平静,搭在旁边的手却暗暗地握紧了:这个心愿一定要实现,踏平章国,一统天下,是先帝跟燕归两个人一直都想做的,而这一次,就在她的掌心,很快就要实现了!她有这个预感,自从庆城苦苦支撑跟章国大军相持不下的那一刻,她就预料到,这一场战一定会赢。
陈兰桡亲自给程立雪回信,只有一句话:凯旋回时,都城十里相迎,我亲自给将军接风洗尘。
自然,这个消息,自然不是对任何人都是喜讯,有的人已经按捺不住。
因为无忌登基,号“代君”,但在各色政令之上,几乎处处都要请教“太妃”,故而所实行的策令,没有什么偏向大魏老臣的,反而开张圣听,察纳雅言,任用了许多有才干的能臣,而这些臣子又多半不是出身士族,甚至大部分都是寒门出身,这些人素有抱负,又并不畏惧那些高门势力,这股力量渐成气候,已经威胁到大魏的士族。
这日,正是元宵,因为燕归之事,故而宫内并不热闹,天空阴云密布,终于在晚上飘起了雪花。
是夜,朱丹梓派了宫人前来相请陈兰桡并代君无忌,于皇后宫中小聚,以为“家宴”。
自从燕归一去不还,朱丹梓大受刺激,曾有一段时间,宫婢们能听到从皇后宫内传出的尖叫声音,有时候还有摔碎东西的声响,更有人说,原本伺候皇后身边的人里,无端就少了几个……传言是因为得罪了皇后,故而被处死,偷偷拉了出去,也不知真假。
只是无忌登基成为代君、朱丹梓“荣升”皇太后之后,皇后宫才逐渐消停下来,偶尔朱丹梓也会前来“探望”兰桡,对待无忌倒也是颇为“亲切慈和”。
陈兰桡来到皇后宫内,见无忌已经落座,一眼见她来到,便忙站起身来,亲走到门口相迎,朱丹梓见状,便也少不得起身,彼此寒暄了几句。
宫人奉了酒食上来,朱丹梓举了一杯酒,向着陈兰桡道:“这杯我敬妹妹,你既有孕在身十分辛苦,又为了大魏日夜操劳,只可惜先帝出了那样的事……这杯算是我替先帝敬你。”
陈兰桡一笑,她身旁紫姬举杯道:“娘娘有孕不能喝酒,我替她跟皇太后喝一杯。”说着,举头一饮而尽,便给朱丹梓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