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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不见的?”
外婆脾气虽然有些急躁火爆,但并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这么重要的东西,她肯定会小心收好的,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她今天来定国公府,一方面是为了秋禾的事情找二表哥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另外的话,就是询问一下云氏丫鬟的事情,她现在正之用人之际,尤其流朱受了伤,她身边一个用的人都没用,最最重要的,还是这嫁妆清单,有了单子这凭证,她才能将母亲的陪嫁全部拿回来,不然的话,方姨娘肯定会作假抵赖的。
“我一直将它放在我的梳妆盒里锁着的,后来好好的居然不见了,什么时候掉的我都不知道,漓儿,你要这嫁妆单子有什么用?”云氏以为那些东西都是苏心漓自己保管着呢,所以清单掉了就掉了,她也就没在意。
好好的就不见了,而且连什么时候掉的都不知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定国公府出了内贼,这人对定国公府肯定很了解,不然的话,怎么知道外婆藏东西的地方?
重生之后,苏心漓一直都在怀疑定国公府是不是有内应,不然的话,颜司明不可能在大家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从定国公府搜出那么多谋反的证据,这件事情不可谓不蹊跷。
两个舅舅,苏心漓是不会怀疑的,至于她的五个表哥,外公和舅舅对他们一直严厉,他们个个都是有责任心又爱护家人的好男儿,苏心漓也是相信的,那么值得怀疑的就只有她的舅母和几个嫂子还有就是一些奴才,一般的奴才,外婆的卧室,外公的书房,肯定都是进不去的,而那些有脸的管家奴才都是家生子,差不多有定国公府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府上的,他们对定国公府向来都是忠心耿耿的,至于两个舅母,他们嫁来定国公府都几十年了,苏心漓最怀疑的还是这些小嫂子们。
想到定国公府有这样一颗隐形炸弹的存在,苏心漓心里头烦乱不安的很,上辈子她过于信任颜司明,身边的都是他的人,他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她根本就无从得知,到最后,她还是托了苏妙雪的福,才知道定国公府抄家顾大哥为了自己而死的事情,苏心漓心里头懊恼后悔的很,如果当初她也有自己的人脉和势力,就算只有一丁点的蛛丝马迹,她想要查出定国公府的那个内鬼,也不至于这样难,一点头绪都没有。
无论是定国公府的谁,她为颜司明除了定国公府这眼中钉肉中刺,一定会有很大的赏赐,想到这些,再加上夏婉婷那尖酸刻薄的样,她实在很难对这样的嫂子喜欢起来,更不愿在她刁难自己的时候忍让。
她不能说那内贼一定是她的几个嫂子,或者说就是夏婉婷,定国公府被抄家的时候,她的五个哥哥都已经娶妻了,是后面的几个也不一样,但无论是谁,苏心漓心里就是有一层隔膜似的,不舒服的很。
“漓儿,你怎么了?”
云氏见苏心漓面色苍白,不由担心,“立雪的嫁妆单子,桂嬷嬷那里也有,但是你母亲刚过世,她们就被打发了。”
苏心漓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在听到桂嬷嬷那里也有一份之后,一双漂亮的眉眼却倏然亮了起来,激动的看向了云氏,“桂嬷嬷那里有一份吗?”
言罢,苏心漓又不由愧疚起来,当初是她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听从方姨娘和苏妙雪的教唆将对母亲和自己一心一意忠心耿耿的嬷嬷给打发了,这几日她让流朱私下打听了一下,桂嬷嬷并没有死,好像是被方姨娘安排在某个田庄被人看守着,只要人还活着,她早晚都能打听到她的行踪,几乎是下意识的,苏心漓想到了兰翊舒,有银子必然就不会差人脉,他要是肯帮忙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吧,要是他能帮自己找到那份嫁妆单子,她到时候一定好好答谢,就算再怎么富裕的人,也不会嫌金银财宝多的吧。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是不是有人打那批嫁妆的主意?”
何止是打那批嫁妆的主意,那些嫁妆正被某些无耻的人占据着呢,不过她总会要回来的,但这事暂时还不能让外婆知道。
“外婆,我让你帮忙找的丫鬟呢?”
“你让外婆做的事情外婆哪能不用心啊?”
云氏吩咐了一声,院子里很快就多出了二三十个穿戴整齐的丫头,分列站成两排,云氏指了指站在第三排的四个嬷嬷,“这几个嬷嬷都会些手脚功夫,若是相府有人敢以下犯上,你只管让她们出手,还有这些丫鬟,我让你二舅打听过了,并没有问题,你云姨已经让人和他们说了规矩,也调教了几日,堪堪还是能用的,你看看哪个中意,过会我便将卖身契给你,明日就让牙婆子将人给你送到相府去。”
苏心漓披着披风,手捧着汤婆子,站在门口,将这些人快速扫了一遍,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缓缓的走下了台阶,长长的披风拖在鹅卵石铺成的地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优雅。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或许是被逼无奈但心里并不想为奴为婢,我也不勉强你们,若是有想走的就站出来站在右边,我过会便将卖身契给你们,若是决定留下了,以后就一定要一心一意的跟着我,不管你们是我身边的几等丫鬟,只要你们对我忠心耿耿的,有什么事情可与我直接说,等你们到了适婚的年龄,你们的亲事,我和我外婆都会留意,若是你们有中意的也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一定尽力成全,绝对不会耽误了你们,当然,如果你们跟了我,又贪图利益三心二意的做出叛主的事情来,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给了她们选择的机会,所以若有一日,她们背叛了自己,就不能找任何的理由为自己开脱,无论她们说什么,她都不必心软。
云氏看着站在人群正中的苏心漓,那样娇小柔弱的孩子,说起话来却是字字铿锵,眉眼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采,阳光下,那双好看的眼睛就好像明珠似的闪闪发光,孩子真的长大了,会收买人心了,也懂得为人处事的道理了,如果立雪当初能有现在的漓儿一半的心计,或许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不过老天保佑,漓儿这次被劫虽然凶险,但到底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她终于认清了方姨娘的真面目,她若是坚持帮着苏博然那混账扶她做正室,便是她再怎么反对阻扰也没用,幸好她开窍了,这样的苏心漓,云氏放心了许多。
苏心漓的话刚说完,有一半以上的女孩站到了右边,只余下了十个不到的女孩在原地站着,这时候,一个眉眼精致,端庄温柔的女子在苏心漓的跟前跪下,“我家里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愿意跟在小姐身边伺候,今后只忠于小姐一个人。”
女孩进退有礼,举止落落大方,苏心漓看了眼她白皙的手背,那样光滑细腻的皮肤,并不像是出身贫寒的农家女子,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似温顺,却透着坚毅,继她之后,她身后的其他女孩也跪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苏心漓指了指最开始跪下的女子,这十个人中,她的样貌不是最拔尖的,但是那大家闺秀的气质,却是其他女孩子没有的。
她正要问清楚,院子的门猛地被推开,程子风突然冲了进来,一下跑到苏心漓跟前,拉着她的手就往外面跑。
“四哥,什么事情呢这么急?”
苏心漓看到许久未见的四哥,自然开心,但她现在正忙着正事呢,“二舅母刚刚还说你出去接朋友了呢,这么快就回来了,到底是哪个大人物,居然让我们四公子亲自去接人?”苏心漓笑着打趣道。
“你个泼猴,没瞧见你妹妹办正事吗?要带她去哪里呢?”云氏手指着程子风,教训了几句,从房门口往这外面走,程子风见状,唯恐云氏像小时候那样揪他的耳朵,不由急了,“顾——顾——”因为跑的急,他气都是喘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苏心漓见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风风火火毛毛躁躁的,不由笑出了声,程子风深吸了一口气,已经缓过劲来,抬头再次看向苏心漓,“顾大哥回来了,在梅园等你呢。”
顾大哥?苏心漓脸上的笑容僵住,傻傻的盯着程子风,喃喃的问道,“哪个顾大哥?”
她的眼眶一下就红了,说话的声音差点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还能有哪个顾大哥,当然就是忠勇侯府的顾南衣顾大哥了,小时候说要娶你的那个顾大哥了。”
苏心漓手中的汤婆子一下就掉在了地上,程子风看着自己呆呆傻傻的妹妹,觉得自己的手背好像被冰凉的液体打了一下,他一直都盯着苏心漓看,没反应过来呢,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苏心漓已经挣开他的手,提着拖地的披风,留下一院子的人,朝着梅园的方向飞奔而去,身后云氏拉着程子风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见。
苏心漓跑的很快,冬日的冷风刮在脸上,她眼底的水雾好像凝结成冰了一般,模模糊糊都有些不大看得清路,她好几次都被绊倒了,摔了两次,和定国公府的下人也撞了好几回,但是苏心漓却没为此停留,她的脑海不停盘旋着的就只有苏妙雪在她临死前说的那句话。
“说来,顾将军对妹妹真是一片痴情啊,知道妹妹的事情之后,未经传召连夜就从边关赶了回来,为表忠心,刺瞎双眼不说,还生生将自己的心从身体里面取了出来,可算了却了皇上的一桩心事。”
上辈子,自颜司明为帝之后,外公舅舅和顾大哥好几次请辞,但是都没有被准许,颜司明一登基,就将顾大哥调到了僻远荒凉,环境恶劣的地方驻守边境,她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见到顾大哥了,她都快忘记他的脸了,他手握二十万大军,那些将士一个个对他忠心耿耿,如果不是为了她,颜司明又怎么可能轻易除了他?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请求,顾大哥那样淡泊的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走上仕途,那样的话,他也不会被颜司明盯上。
想到顾南衣,苏心漓满心都是无法抑制的愧疚,想到他的死,更是泣不成声,直到快到梅园了,她才努力克制住自己泛滥的眼泪,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来。
梅园的花儿开的正盛,老远就可以闻到清新淡雅的香气,还没踏进梅园,就看到了满枝的红色,地上飘散着的也是梅花的花瓣,在这样的寒冬腊月傲然盛开着,那样的颜色,说不出的娇艳多姿,母亲生前最爱梅花,还未嫁人时,一下了雪,她就领着丫鬟来这里采集雪水封藏着,等到来年再拿出来给外公外婆煮茶,她虽然已经过世三年了,但这里的梅园始终都在,外公外婆他们看着虽然会触景生情,却始终舍不得让人毁了这份缅怀。
伴随着那梅花一起映入眼帘的还有那一片白色的宽大绣袍,简单而又素净,没有一丝一毫繁复的花纹,苏心漓站在入口呆呆的看了那背影许久,草背过身擦了擦眼泪,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兰翊舒刚好从外面进来,程绍伟有要事离开了,让他的三子程子谦来招待他,程子谦一听他是妹妹的救命恩人,自然是万分感激,十分的热情,正值府里的梅花开的最美的时候,他便领着兰翊舒一同到了梅园,一路交谈,书呆子似的程子谦对兰翊舒的学问和见识是敬佩不已。
兰翊舒刚到了梅园,便瞧见苏心漓,她面对着自己的方向站着,头却是低着的,看不清脸,兰翊舒正要开口叫她,她已经直起了身子,那双漂亮媚眼水雾蒙蒙的,在阳光下有些反光,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刚刚哭过,兰翊舒看清了苏心漓,一心都在顾南衣身上的苏心漓却没有注意到兰翊舒,她转过身,又在原地傻傻的站了许久,才向梅林深处走去。
兰翊舒向着入口的方向走了几步,除了那和三四月份的桃花一般烂漫的梅花,也看到了那纯白的宽大衣袖,那是男人才会有的着装,而苏心漓,正盈盈的朝着她的方向走。
程子风上前,想要追着苏心漓一起进去,被兰翊舒制止。
苏心漓走的很慢,每向顾南衣的方向靠近一步,她的心就会紧张一分,她迫切的希望看到那张在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的脸,证明那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但她的内心又惶恐不安的很,她害怕将顾南衣再次卷入那无休止的斗争。
苏心漓长长的披风在满是梅花花瓣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弧度,一直到可以看到顾南衣整个背影的地方,苏心漓强忍着,压抑着,可她还是觉得眼眶热热的涨涨的。
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身上没有任何的装饰,甚至于,衣服上也没有任何其他颜色的花纹,一头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棕色木簪子挽起,一如她记忆中的那个人,简单的不能再简单,质朴的不能再质朴,而那些恰恰从枝头上飘落到他肩上的梅花则成了唯一的装饰,他背对着自己站着,低着头,双手不停的忙碌着,似乎是在编织着什么,落在自己眼中,则是一道亮丽的不能再亮丽的风景线,美丽的有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苏心漓看的眼睛都有些花了,她感觉脚下的地都在动,所有的一切,就好像幻境般不真实。
她欠了最多的人就是顾南衣,那么重的恩情,就算她用一辈子去偿还,也远远不够。
苏心漓缓缓上前,走到顾南衣的身后,伸手取了朵他肩上飘着的梅花花瓣,放到鼻尖闻了闻,经历了几度冰雪洗礼的梅花,那淡淡的香气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冽,十分的好闻。
苏心漓深吸了口气,唇边有淡淡的笑意溢了出来,“顾大哥,你闻闻,真香。”
顾南衣这才转过身来,双手在身后放着,方才还模糊的脸,一下变的清晰起来。
略有些清瘦的脸颊,不是那种泼墨色彩极浓的帝王霸气,也不是颜宸玺那种人比花娇的艳丽,更没有兰翊舒那种浑然天成的尊贵,温润的容颜,就好像是冬日山涧的那种温水,触手舒服,让人觉得温暖,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清澈,就好像不在红尘中的人,总是无欲无求的。
苏心漓一直都知道,顾南衣不像这红尘俗世的人,上辈子,她经常会觉得他是天上的神仙,优雅单薄,一身隐与骨髓的对世间万物的怜悯,但凡是有生命的东西,他便舍不得伤害,哪怕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或者是家中卑贱的婢女求他,他也会尽全力帮助他们,帝王将相也好,普通的市井之民也罢,甚至于街头的乞丐,这些人在他眼里,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可这样的人,为了她,双手沾满了鲜血。顾南衣七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险些丧命,幸好有一德高的世外高人路过救了他一命,他说顾南衣与他有缘,便将他带着离开了忠勇侯府,至今已经有十多年了,忠勇侯府与定国公府是世交,以前,老侯爷在世的时候,经常会带顾南衣来定国公府,顾南衣与定国公府的双胞胎兄弟年龄相仿,一来就跟着他们一起与外公舅舅习武,外公和舅舅都说过,他的身体是很不错的,现在想想,他的那场病来的实在是太过蹊跷,顾大哥的母亲早逝,他的父亲在第二年就娶了新夫人,新夫人有了自己的嫡子嫡女,怎么可能让顾大哥挡他们的道?老侯爷宠爱孙子,但后宅那些女人勾心斗角的手段从来都防不胜防。苏心漓抬手,将手中的花儿送到他的鼻尖,素净的小脸,笑容绽放,“是不是很香?”
顾南衣低身,凑近苏心漓的手闻了闻,但是一双眼睛却盯着她的脸看,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亮,就像是夜空的星辰,顾南衣很开心,虽然和苏心漓分开了十多年,但她并没有因此就与自己疏远了,他笑着点了点头,他放在身后的手划出优美的弧度,在苏心漓的眼前划过,速度很快,等苏心漓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头上已经多了个东西,顾南衣淡淡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送给你的,喜不喜欢?”
苏心漓看着顾南衣的笑容,只觉得满世界的梅花都失了颜色,顾南衣的五官虽没有兰翊舒和颜宸玺的精致,但是他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有一种安静的感觉,仿佛世界都被点燃了。
苏心漓听顾南衣说过,他离开的这些年,一直与他的师傅住在山上,过着的是与世隔绝的生活,对这个世界的复杂人心,他根本就不了解,金银玉器,在他眼中,真的就是俗物而已。
苏心漓抬眼看着头上的东西,只看到边缘一朵朵红色的梅花,她没有将东西取下来,而是小心的用手摸了摸,笑出了声,然后点点头,“喜欢,比我的那些首饰漂亮多了,顾大哥的手可真巧。”
她方才见顾南衣低头似乎是在编什么东西,原来是这个。
苏心漓说话的声音虽不至于哽咽,却颤抖的厉害,她收回手,认真的看向顾南衣,笑容天真,指了指自己,“是不是很漂亮?”
这辈子,她再不要做伤害顾大哥的事情了。
上辈子,顾南衣晚了两年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快和颜司明成婚了,他去相府找她,他让她不要嫁给颜司明,他说,她嫁给他不会幸福,那时候,她一心爱着颜司明,又与顾南衣分开许久,听了这话,生了顾南衣很久的气,顾南衣失落的离开了,如果不是后面有求于他,她或许根本就不会找他,上辈子的很多事情,现在回想起来,苏心漓都觉得可笑不已,那些真正关心她的人每一个都反对她和颜司明在一起,可她却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一意孤行,嫁给颜司明之后,她自己相夫教子就算了,却为了一个彻底不值得的人将定国公府和顾大哥一起扯进了皇子的夺位之争,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完全是她活该,原就是她该死。
顾南衣看向苏心漓,见她是真的喜欢,松了口气,认真的点点头,嗯了一声,“很美,你要喜欢的话,今后我经常给你编。”
他低头,温柔的抚着苏心漓有些发红的眼眶,“你怎么哭了?”
“听说顾大哥回来,太激动了。”
苏心漓也盯着他看,吸了吸鼻子,长长的睫毛如羽扇一般,眼睛一眨也不眨,她担心,自己若是一不小心闭上了眼睛,眼前这个人突然又消失了,苏心漓此刻的心情太过激动,就好像是被飓风卷起的海浪,完全不能自已,她的内心承载了太多太多的痛苦和欣喜,但是这些,她都不能告诉别人,只能默默的承受着。
“你的手怎么了?”
苏心漓这一动,顾南衣很快就发现了她已经上了药的伤口,梅园里梅花的香气很浓,苏心漓手上的药上了有好一会了,药味基本都散了,所以顾南衣没闻出来,他也顾不上男女之别,直接就握住苏心漓的手查看,苏心漓看着他心疼的样子,再也控制不住,一下扑进了他怀中,双手牢牢的搂住他的药,这样温暖的怀抱,那样的真实,苏心漓一下就红了眼眶。
老天怜悯,让她可以重回到所有的噩梦发生前,出现在苏博然的寿宴上,已经将她人生的第一步错路扭转回来了,上一世那个失贞病痨的名声没有了,以后她要也会一步步的将所有的错路都扭转回来,这其中最最重要的就是定国公府和顾大哥的命运。
面对苏心漓这样的突袭,顾南衣浑身一僵,双手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半晌,才伸手轻拍着她的肩膀。
兰翊舒站在梅园的门口,她的一颦一笑,全部落进他的眼底,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几次见面,她都是从容淡定的,就算是笑,也是淡淡的,浅浅的,清冷疏离,他竟不知道她的笑容竟可以这样的天真纯粹,完全符合她这个年龄该有的简单,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少女的烂漫,这样的苏心漓,和之前在相府的那个苏心漓,截然不同。
兰翊舒忽然想到自己刚开始过来时她似低头抹泪的样子,是为了他吗?他抿着唇,潋滟的眸颜色加深。
“那个男人是谁?”
兰翊舒终于开了口,看向身后的程子谦问道。
“你是说顾大哥吗?他是忠勇侯府的嫡长子,两家是世交,他祖父与我祖父的感情很好,老侯爷在世的时候经常带他来我们家玩,两家人经常开玩笑说要做儿女亲家呢,他对漓儿妹妹一直都很好很照顾,还说要娶她呢,但是后来因为一场病被人带走了,现在才回来,都十多年了,没想到漓儿妹妹与他的感情非但没有生疏,反而更好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程子风都说了,说到最后,还感慨了一声,“不过漓儿妹妹也真是的,都十三岁了,怎么还能和小时候一样和顾大哥搂搂抱抱的呢,这要被别人看到传出去了,成何体统!”
程子谦不知道苏心漓的经历,对于她那种失而复得的心境自然也是一无所知,所以他根本就无法理解苏心漓那种完全不能自已的激动心情,他是定国公府书读的最多的,性子有些迂腐,和被云氏骂作泼猴似的双胞胎弟弟程子风那是天壤之别。
男女七岁尚且就不能同席了,这苏心漓都十三岁了,更应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不过他最心疼的也是这位妹妹,他这样说,并没有责怪苏心漓的意思,其实就是希望兰翊舒不要将刚刚看到的告诉其他人,一路交谈,他知道兰翊舒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自然不能说的太明白,因为太过明白的话都是不好听的。
“兰公子见笑了,我们程府就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娃,她自小就被我们纵着了,不过漓儿妹妹是最乖巧懂事的,许是太久没见到顾大哥有些激动了。”
程子谦在提到苏心漓的时候,口气温柔又充满了宠爱。
“兰公子,我们一起过去吧,我好久都没见到漓儿妹妹了。”
兰翊舒回头看向程子谦,神色已恢复如常,淡淡一笑,“苏小姐与顾公子这么久未见想必有好多话要说,我就不去打扰了,这是之前苏小姐托我找的东西,就麻烦程三公子代为转交了,我有事,先告辞了。”
兰翊舒说着,从衣袖内取了本书递给程子谦,拱了拱手。
“兰公子,你救了漓儿的命,那就是我们整个定国公府的恩人,马上就到午膳的时辰了,既然登门了,吃顿饭再走吧。”
在看到兰翊舒的第一眼,程子谦就觉得他和自己的妹妹挺般配的,祖母和父亲交代了要留他吃饭的,他也没想到顾大哥会这个时候回来,程子谦对顾南衣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他人挺好的,对漓儿妹妹也好,兰公子和顾大哥两个人都挺好的,但是漓儿好像与顾大哥更亲近一些,程子谦见兰翊舒去意已决,也不勉强,接过兰翊舒手中的书,“我一定会亲自交给妹妹的。”
兰翊舒点点头,眼角瞥了眼梅园的两人,他们已经分开了,他自信的勾了勾唇,再看向程子谦的时候笑意浓了几分,“我初来京陵,人生地不熟的,下次请程三公子喝酒,还请你一定赏脸不要拒绝。”
程子谦谦和一笑,口气却坚定的很,“我正愁闲暇没人陪着一起小酌呢,兰公子有此意,那是再好不过了。”
暂且不说兰翊舒是苏心漓的救命恩人,他自身的条件就已经让他心生交往之意,一表人才,彬彬有礼而且又有才学,要是他真对漓儿妹妹有意,他也可以趁此机会多多交往看看他的人品,然后再做斟酌,他的漓儿妹妹,要嫁的话一定要嫁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兰翊舒离开定国公府的时候,齐磊已经将马车停在那里候着了,看到他出来,迎了上去,恭敬的叫了声,“公子。”
兰翊舒点点头,快速上了马车,马车一离开定国公府的范围,兰翊舒缓缓的开了口,“查一下顾南衣这人,然后让人跟踪他。”
顾南衣这名字对齐磊来说绝对的陌生,齐磊虽然好奇,但他和齐云不一样,他从来只是服从命令,从不会将为什么三字挂在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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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子,发什么呆呢?”
兰翊舒离开之后,程子谦就对着他给的书发呆,兰公子说这书是之前漓儿妹妹托他找的,但他不是今天才救得漓儿妹妹吗?难道他们先前就已经认识了?刚刚他请兰公子来梅园赏梅,他是欣然答应的,没听说有什么要事要忙啊?难道他是看到漓儿妹妹和顾大哥在一起吃醋了?所以生气的离开了?
程子风来的时候,程子谦正为兰翊舒的去因纠结着,对于方才自己的猜测,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就在他接近答案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后脑勺忽然被人用力的敲了一下,程子谦一惊,回过神来,转身就看到那张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凑近自己,不是自己的双胞胎弟弟程子风是谁?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脸很快板了下来,“谁许是对我动手的,没大没小的。”
程子谦深知自己弟弟的脾气,打小他就与顾大哥亲近,一心想让漓儿妹妹嫁给他,他要将兰公子和漓儿妹妹的事情告诉他,以他的脾气,指不定会从中作梗,兰公子那样的人物,哪有女子会不动心的,要是妹妹喜欢的人是他有程子风这样一个破坏王可怎么好?
“想什么呢?我听祖母说你正招待救了漓儿妹妹的贵客,他人呢?”
程子风边说边四处张望。
“已经走了。”程子谦说完,哼了一声,“什么呆子呆子的,长幼有序,我是你的兄长,你要叫我哥哥!”
“我们两个是同时出生的,我凭什么叫你哥哥?你不就比我早娶妻吗?你有我高吗?你有我壮吗?你有我聪明吗?书呆子一个!”
平日里,程子谦和程子风是和和睦睦的,但只要一牵扯到长幼的问题,绝对就是火星撞地球,吵架是必不可少的,打架的次数两个两只手也已经数不过来了,梅林里的苏心漓和顾南衣听到他们的争执,走了出来。
程子风一见顾南衣出来了,立马热情的跑了过去,“顾大哥,你给评评理,你看看他,瘦的就和猴子似的,没我高也没我壮,笨的就和呆子似的,除了会读书还会什么?看女人的眼光更是差到了极点,你说说,他哪点看起来像我哥哥了,是人都会觉得他是我弟弟,漓儿,你说是吧?”
苏心漓抿唇,毕竟多活了一世,现在,她激动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了许多。
她站在一旁,笑而不答,这样的戏码,只要程子谦和程子风两人同时在家,并且凑到了一起,十有*都会上演一次,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反正就算两人打了架,之后也会很快和好的。
苏心漓心里知道,程子风是很在意程子谦这位兄长的,虽然相府的男儿每个都会学武,就算是像程子谦这样的文臣也不例外,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来的话也是为了自保,但是功夫有好坏高低之分啊,若要动手,程子谦根本就不是程子风的对手,但每次,两人都伤的差不多重。
她觉得好笑,明明是双胞胎兄弟,可两人在同一件事情上的态度,基本就没达成一致过。
“谁让你比我晚出生,我比你年长,在家里,我是老三,你是老四,我就是你的兄长,你就应该叫我大哥。”
顾南衣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想要开口劝架,被苏心漓拦住,她轻笑着摇了摇头,“由他们去,马上就好了。”
这是程子谦的杀手锏,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句话之后,两人若没动手,这件事情暂时就休了。
“四哥,你可不许动手,不然的话,二舅该动藤条了。”
程家的加法极严,当然,这针对的仅仅是这些皮厚的男儿,并不包括细皮嫩肉的苏心漓,对于这唯一的女娃,他们娇宠还来不及呢。
程子风闻言,就像是霜打的茄子,立马就焉了,虽然他皮糙肉厚,但还是挺怕父亲的藤条的,那抽在背上的疼痛丝毫都不会逊色于板子打在屁股上的,最痛苦的是,要在床上躺好几天都不能动,程子风立马放下自己扎的高高的袖子,跑到顾南衣跟前,“顾大哥,你不知道,方才漓儿妹妹正在祖母的院子里处理事情呢,一听到你回来了,拉起披风,撒开腿就跑过来找你了!”
苏心漓拧眉,院子里那么多的下人,这件事情可不要传出去才好,她不悦的看了眼嬉笑着的程子风,幸好顾大哥是信得过的人,不然的话,若是稍无耻的,借此在外面造谣,她的名声就毁了,不过她知道,程子风并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他正是因为和她一样坚信顾南衣的为人,才会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的说这些话,不过这些,他不该让顾大哥知道,他本就有娶她的心思,若是知道这些,只会更加坚定这样的想法,而现在的她,又有什么资格霸占这样一个干净如梨,高洁如梅的男子呢?
此生,她为复仇而来,她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拖累顾南衣了,她要他,好好的活着,干干净净的活着。
程子谦看了眼手中的书,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和程子风唱反调,但内心不忿的他还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程子风也知道自己口快了,摸了摸鼻子。
“顾大哥,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顾南衣转过身,眼角带过苏心漓,视线重新落在不远处开的正盛的梅花上,悠悠的叹了口气,“我师父云游去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
师父态度坚决,原是让他一起去的,他挂念漓儿,也想回家见见已经过世的祖父,没有同意,偷偷留书离开了,师父追上了他,见他去意已决,叹了口气,他说,此生他们师徒的情分已尽,然后又说了些连他听着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便让他回来了。
“那就是不走了,太好了!”
程子风就像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的,十分开心,苏心漓垂眸,眼中划过担忧,若是上辈子,顾大哥一直跟着他的师傅不回来的,又怎么会为她所累,落得那样的下场?其实,不回来反而好,那样的话,顾大哥一辈子都是那个笑容包容温和干干净净的顾大哥。
“顾大哥看过侯爷了吗?”
顾南衣没有回答。
“侯爷这么多年未见顾大哥,一定很想你了,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的父亲,忠勇侯府都是你的家,尤其是老侯爷,顾大哥该先回去拜见他们的。”
“漓儿——”
“四哥!”
苏心漓毫不犹豫的打断了程子风的话,“反正顾大哥又不走了,我会经常来外祖父这边玩的,到时候就可以和顾大哥经常见面了,等天气暖和一些,我们还能像小时候那样一起去踏青呢。”
苏心漓抬头看向顾南衣,娇俏的模样天真。
顾南衣点点头,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苏心漓的头发,苏心漓没有抗拒,低头,乖巧的像只无害的兔子,然后在顾南衣手离开的时候,对着他甜甜一笑,顾南衣也笑,笑容干净纯真,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那我先回去了。”
程子风看向顾南衣的背影,极为不忍,直到他离开,才回头不解的看向苏心漓,“漓儿,顾大哥是听说你在定国公府,特意先赶来见你的,你听说他回来,不是也很高兴的吗,为什么现在又赶他走了?”
“你不知道忠勇侯府那边正有人等着捉他的把柄吗?”
苏心漓抬头,伸手挡住穿透重重的梅花树射过来的阳光,她拧着眉,脸色一下变的严肃起来,“你和顾大哥两人骑马来定国公府来,这样大的动静,有心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老侯爷临死前是叮嘱侯爷要侯府交给顾大哥,但老侯爷已经死了,你以为其他的人会甘心吗?侯爷的耳根子本来就软,顾大哥赤子之心,如果侯爷都不看重不保护他的话,他如何能防的了那些小人的算计?”
程子风是聪明,但他自小在军营长大,接触的都直肠子的军人,心思也简单的很,哪里会那些弯弯绕绕?而且在严厉执行一夫一妻制的定国公府,后宅不知道干净了多少倍,他们如何能知道后院那些女人的肮脏手段,她现在通透,是用上辈子鲜血淋漓的代价换来的。
苏心漓想,定国公府的男儿之所以能一心为国尽忠,大概就得益于此,家宅安宁,他们在前线战场才能安心杀敌。
“顾大哥一直都不在京陵生活,他只有得了侯爷的喜欢,才能在忠勇侯府乃至京陵站稳脚跟。”不然的话,以顾大哥不争的个性,很有可能就和她之前在相府一样,便是连下等的奴才都敢在头上踩上一脚。
程子谦和程子风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看着自己最小的妹妹,总觉得她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依旧沉静淡然,却不似之前那般的寡言沉默,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岁月沉淀下来的让人臣服信服的气质,但她今年,不过才十三,是上次被劫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影响太大了吗?
“其实,顾大哥不该回来的。”
苏心漓扬手,折下了一朵将落的梅花,任由她飘落在自己的掌心,然后落在地上。
“他,并不适合这个地方。”
程子风觉得自己的妹妹说这样的话,有些太过凉薄绝情,顾大哥和他师傅相依为命十多年,两人的感情很好,他这次之所以回来,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漓儿,他是京陵的人,忠勇侯府未来的侯爷,他不在这个地方该去哪里呢?可当他看到苏心漓手中飘落在地上的梅花花瓣时,又说不出话来。
苏心漓转过身,对着程子风微微一笑,“京陵是个大染缸,一到了这个地方,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了。”
程子风没有说话,他不能否认,苏心漓说的都是对了,外人看他们定国公府光鲜亮丽,谁又知道他们的惶恐不安?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就越是不得自由,但这里才是顾大哥的家,便是家再不好,只要有牵挂,又怎么可能一直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