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宋大娘的女人今年其实才四十出头,比妇女主任还年轻几岁。不过,现在她有求于人,就放低了姿态:“主任,听说您儿子要当工人了,是吗?”
刚刚她可是一直站在离妇女主任还有何小草舅舅不远的地方,把他们之间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妇女主任想到事儿已经捅了出来,就痛快地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要怎么给自己儿子好好宣传宣传。让这些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的知道自家儿子有大出息了。
宋大娘看妇女主任这样爽快,心里觉得事情有门了。不由地搓了搓手,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乌青干燥的嘴唇:“主任,能不能帮忙问问那高同志,他们厂还招工吗?”
妇女主任脸上那高高在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原来这人不是来恭维自己好沾光的,而是想过来摘桃子的。
“那可不行。高同志那是市里皮鞋厂的主任,人家市里的工厂要求可高了。就你家儿子那个德性,就连公社糖厂都进不去。”
得了,居然还踩自己儿子一脚,也不看看她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好货。一棍子下去都打不出屎的闷葫芦。宋大娘暗自骂了两句,终于还是不敢得罪妇女主任。
有了宋大娘打头阵,接下来,妇女主任成为了比摊在条桌上的猪肉更加受人欢迎的存在。这些人里面有想着过来看看能不能占便宜的,有想要过来打听打听门路的,更有些想要跟妇女主任打好关系,期待未来能得到他们家的帮忙。
马爱红躲在人群最后面等着领猪肉。看到妇女主任这样受欢迎的样子,直接撇撇嘴。
看你能的了。马爱红好想对着妇女主任骂上这么一句。要知道,十里八乡,第一个上市里上班的可是她的小叔子郝二啊!这妇女主任的儿子是哪根葱,还敢在他们大队炫耀不成。哼,等郝二回来了,她要立刻问个清楚,这市皮鞋厂是个什么好单位。能够让这老女人这么高调。
马爱红眼睛紧紧地盯着妇女主任那本的动向,心里像是有几十只蚂蚁在爬一般。
而被马爱红惦记着的郝二,这会儿刚刚从京城出车回来,在市运输队里面办理车辆交接手续。
“师父,手续办完后,我想直接回大队。您老人家要跟我一起走吗?”他师父跟他来自同一个公社的。不过师父住在公社,他住在底下的大队而已。
吴师父点点头:“等我把行李收拾完,咱们晚点再走。今天老马那边下午有车到清水公社。”
一听到有顺风车搭,郝二眼睛一亮。这样也就不用辛辛苦苦找车做了。他这次出差去京城,除了帮启生那小子办了点事外,还买了好多京城才有的东西。东西有点多,有顺风车坐那就再好不过了。
师徒两人办理完车辆交接后,郝二一个人背了两人从京城带回来的大包,一起往宿舍走去。
市运输队给每个司机都提供了住宿的地方。虽然是十二个人一间的宿舍,但是好歹有个床板可以睡。这会儿接近年关,没有出车任务的司机都放假回家了。整个宿舍也就他们师徒两人。
郝二把师父的大包放到他的位子上,接着就直接打开了自己的大包。包里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除了吃的就是两套中年男女成衣。其他的就是书信跟两双皮鞋了。
郝二从自己的床底下拉了个大麻袋出来,准备把东西重新整理一下。不然,东西放得太乱会占据很多空间。
那双皮鞋拿了出来后,直接被郝二拿在手里。
新买的皮鞋带着皮具特有的味道,但是这味道却一点儿都不刺鼻。皮鞋的鞋面跟鞋底之间用细密的胶线缝合着,看着充满了工匠的特色。
“师父,这京城的手工皮鞋看着就是不一样。”
吴师父这次出去,也给自家女儿买了双女士皮鞋。这会儿正想着怎么把鞋子塞进麻包袋,防止这挺阔的皮鞋被压到变形。
郝二见他师父那纠结的样子,笑哈哈地接过师父手中的皮鞋,拿了些废报纸塞进鞋子里面。
“你看,这样不就不怕压了吗?哦,对了,还得用报纸把鞋子包好。不然被划花了就不好看了。”
郝二边用报纸包着手中带点跟的皮鞋,一边唠叨:“师父,这京城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啊!你看看,光是这皮鞋的工艺,咱们市拍马都赶不上。”
想起市里皮鞋厂的状况,郝二就觉得浑身的皮都麻痒了。
这市皮鞋厂算是他们市的大型工厂之一,皮鞋的产量据说一年也有几万双。他以前在大队种地的时候,就没见过皮鞋这种东西。等托他师父的福,进了市运输队后,他这才知道,原来世界上的鞋子不止有草鞋、塑胶鞋、布鞋,还有一种鞋子,叫做皮鞋。
这皮鞋是用猪皮、牛皮或者羊皮做的。皮鞋的颜色可以变化多端。常见的有白色、棕色跟黑色。
皮鞋是一种非常昂贵的鞋子,据说一双要上百块。在这普遍人均工资30-50的年代,一个人一辈子拥有一双皮鞋的话,那是倍儿有面子的事情。
他郝二就是怀着这种对皮鞋憧憬的心情,直到有一天,他被派往市皮鞋厂装货送货。
他可记得那时候自己乐呵呵、上窜下跳的傻样。那时候,其他大车师傅看着他的样子意味深长。而他自己的师父更是一脸一言难尽的样子。
直到他到了市皮鞋厂,一个说是位于市区,其实已经在市郊外的厂子时,他对皮鞋的所有憧憬才被打破。
灰扑扑的外墙,不通风的车间,工人手上经常染上洗不掉的颜色。还有那一双双外形漂亮精致,但是味道浓烈的皮鞋。
这跟他心目中的高大上皮鞋厂完全不一样。
而且,当他把装满一车厢的皮鞋运到目的地,啥哈哈直接打开密封的车厢时,那个味儿,他觉得自己文化不够,没有办法形容出来。
反正就是眼睛疼、鼻子里面疼、头还晕。
那时候,他师父一脸同情地把他从车厢门拉开:“现在懂了吧!”
郝二还记得那时候自己那傻乎乎的样子。为什么有人花两个月的工资,买这么双臭鞋子呢!
不过,从京城回来后,他恢复了对皮鞋的好感。手中的这皮鞋,才是真正值得两个月工资的高档鞋子。
回忆到这里,郝二忽然问了句:“师父,你说这市里的皮鞋厂工艺怎么就那么差呢?”
吴师父人老成精,嘿嘿笑了两声:“这事儿不好说,不好说……”
吴师父摇头晃脑的打着太极,接着来了句:“反正,咱们公社还有市里卖的皮鞋,你别买就对了。你这才不是带了两双男士皮鞋回来吗?是要给你爸一双吗?”
郝二摇摇头:“我爸他只稀罕布鞋,说那个软脚。这皮鞋是给我一哥们儿带的。我那哥们年尾进了糖厂上班。现在负责机械维修,家里又娶了媳妇,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吴师父笑道:“怎么,你小子还想媳妇啦!”
被师父打趣了,郝二只摸着自己脑袋傻笑。
等他们师徒把行李整理完后,直接就背着行李往停车厂走去。
一到调度室,发现那要出车去清水公社的老马师父来了,正在抽烟跟人吹牛了。
“老马,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