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馆的外墙一片粉白,从青瓦白墙里面漫出一片的绿竹,分明又纯粹,光是远远看去就觉得暑热一下子消退的干干净净。
院门深锁,琼枝上前叩响那铜环,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一扇,一个青衣小厮恭谨的立在那里,“五少夫人请。”一副早早就知晓她会来的样子。
岑兰芷带着琼枝往里走,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三茶论坛一迈进院子没看到建筑,只看到了簌簌作响的大片竹林,青石板路从门口一直弯曲的延伸到竹林深处。走在青石板路上,抬头能看到一线的蓝天,但是头顶上的竹叶遮去了大部分的阳光,纵使有落在身上的也只是点点的细碎光斑。
这里和外面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不同的两个季节。曲径通幽,周围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座造型古朴的石像灯座。岑兰芷爱美景,这个美字并不是指多少人交口称赞的盛景,而是她觉得能当上一个‘美’字的任何景物,就如面前的景,让她觉得心情愉悦便是美景。
因此她不见心急,缓缓行于竹林小路间,行至一半时,她听到了淙淙的流水。有一条清溪从左侧竹林里流出,隐没于右侧竹林里,于是面前的青石板小路上就出现了一座小木桥。过了桥,岑兰芷这才看见了在竹林间若隐若现翘起的屋檐。
幽篁馆里最多的就是竹,四周环抱着竹林,只在最中心的地方建了一个小院,并没有其他别馆院落里面那种殿宇重叠亭台林立的感觉。也不见仆从成群,倒是比她的照花院还要清净的多。
院中有假山有芭蕉有石桌石凳,有一汪小池塘养着两尾灵动的红色小鱼,有角落里的黑色大缸植了碗莲,还有一株枝桠盖过了二楼的柿子树,结了不少的柿子,缀在枝头上还是青黄的。
这个清静的小院,或者说这个幽篁馆里唯一颜色热烈的大概就要数攀爬上青瓦的凌霄花。凌霄花正当花季,朱红的小花连成片的扑在一片绿色里,又瀑布一样从二楼垂下来。
从别馆就能看出此间主人三分果真不假。不过幽篁馆,弹琴复长啸,独坐幽篁里。这座幽篁馆究竟是他想让人看的,还是他自己想得的?盯着那片藏在竹林后小院的灼人凌霄花,岑兰芷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就在岑兰芷对着那片凌霄花笑的意味不明的时候,屋内的卫谨之慢吞吞的喝完了一碗稠的如墨汁一般的苦药。已经看习惯了自家公子喝药和喝茶一样面不改色,闻着那股冲鼻药味的南风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在心里怀疑,自家公子其实根本就没有味觉。
“公子,五少夫人已经来了,就在外面。”南风接过药碗忍不住说道。
“我说过她自会来,你下去吧。”卫谨之倚在床头浅笑,只穿着白色的亵衣,从领口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琼枝完全搞不懂自家主子在想什么,先前是她说要来找四公子,到了门口了又一直待在这里盯着花看,没有一点进去看人的意思。要不来就赶快回去午睡,要来了就干脆点进门去看,做什么这样婆婆妈妈神神秘秘的,喜欢干脆利落的琼枝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在有外人在的时候,去破坏自家主子的形象,脸板的越发像是门板。
终于,岑兰芷赏花赏够了,招呼不打的就往院子的正门走去,伸手就要推。
琼枝诧异的看着站在门两边的两个,好像是叫东风和南风的小厮。见他们就像是没看见自家小姐的动作一样,垂着眼站在那里雕像似得完全没想要阻拦,琼枝站不住了,连忙跟着岑兰芷走进去一把拉住她。
院中还有院,门内还有门,岑兰芷本打算就这么潇洒的走到心上人歇息的那间房。毕竟那两个小厮看到她推门的动作没有阻拦,就证明她先前的想法是对的。可是还没走两步,就被拉住了,一转头,琼枝满脸担心严肃的看着她。
岑兰芷一笑:“没关系,我不会有事的,琼枝你在外面等着就好了。”
琼枝缓缓摇头,表情依旧严肃,看一眼门外的两个小厮特特压低了声音道:“不,小姐,奴婢不担心你。但是奴婢听说四公子正在病中,想请小姐千万不要趁机对人家做下那等禽兽之事,万一不小心弄出人命就不好了。”
她想起自己刚刚到小姐身边伺候那会儿,看到的小姐就是这样,完全不明白自己做的那些事在别人看来有多么的不正常且不被人接受,她只会按照自己想法来做。而她待在她身边告诉她什么可以做,什么行为不可以做。大部分小姐会听她的想法,但是有些时候,她也无法左右这位小姐的选择和做法。
“琼枝,在你眼里小姐就是那种急.色之人吗?”岑兰芷立刻表情哀伤的看着她。
琼枝不为所动毫不犹豫的点头了。主仆两个大眼瞪小眼一阵后,琼枝赫然发现自家小姐先心虚的移开了目光。小姐心虚了,她竟然心虚了!她难道还真的准备那么做吗喂!强上良家妇男还是四公子这种病弱的要是对方反抗绝对会出事的啊!
这主仆两人自以为说话声音很小,但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所以东风南风都听见了。听见了也要当做没听见,就算某小厮在心中大喊着引狼入室,某小厮在心中大喊着哀哉公子今日清白不保,他们还是要保持那张正直的脸,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分内的事。
“咳咳,我是来探病的,一定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你放心!”岑兰芷将琼枝推出门外,自己脚步轻快的径直走向卫谨之的卧房,然后啪的一下关上了门。
先不论琼枝和东风南风三人在外面站着,个个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准备着只要听到呼救就随时进去,单说走进了卫谨之卧房的岑兰芷和卫谨之两人,他们现在的情况并不像是外面三人脑中所想象的那么不能描述。
岑兰芷进了门之后一直走到内室,和靠在床头的卫谨之对视。他们两个见了不少次的面,但是说话确实没有说过几句,每次都是岑兰芷大胆送花,卫谨之微笑收下,然后两个人转身各回各的院子,真正的交流没有多少。
“你来了。”卫谨之下身盖着锦被,在有些微暗的床帐内,显出朦胧而飘渺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的脸太过于白皙,给岑兰芷一种他似乎在微暗的地方也会发光一样的错觉。让她越发的想要上去摸一摸,看看那触感是不是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
“君之邀,不敢不至。”最终她还是站定在了床前十几步之外,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中间隔着窗棱里透进来的一个个菱形光点。窗外的竹子被风吹动的簌簌轻摇,竹影被阳光印在房内的地上。午后阳光正好,在光线中漂浮的微尘看的一清二楚。
卫谨之侧头看她,忽而启唇问道:“若铄王起兵造反,取昌仁帝以代之,胜算几分?”
没有被这个突如其来又大逆不道的问题给吓到,岑兰芷只是眼神闪了闪就不假思索的道:“若无三皇子,则九分。”
说完,她往前迈了一步笑问:“卫夫人想要控制我,将照花院里所有的奴仆都安排成了她的人,但是这些日子他们并没有将我反常的行为上报,所以那些其实是你的人?”
“是。”卫谨之微微颔首,表情淡然,“昌仁帝迫不及待想要铲除铄王,依你看来,铄王该如何做才是最合适的?”
岑兰芷垂眼想了一会儿,再次向前迈了一步道:“不若以江南四郡为基,划分北朝为二,自立为王。”看到卫谨之脸上的笑意深了一些,岑兰芷就知晓自己的答案正是他想的。
这短短两个问题,他已经向她表明了他的立场和身份。他应该才是卫家那个真正和铄王世子勾结在一起的人,而且是谋士一类的人物。
这个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他会将这种私.密的事情告诉她,背后深层的原因,是不是真的如她所想。
“那么,四公子为何要将这些告诉我呢?”岑兰芷眼神灼灼的盯着他。
卫谨之唇边带笑温和回视,“你若不明便不会来此,何须多此一问。”
岑兰芷又往前迈了一步,走到了床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卫谨之。虽然是俯视他,但是在那带笑的目光中,岑兰芷却觉得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个,被看透压迫着。这种感觉,竟让她不自觉的有些激动起来了,袖子里的手都有些兴奋地颤抖。
这个现在毫不掩饰自己的卫谨之,才是真正吸引了她的那个,最真实的他。即使依旧是一副苍白病态含笑温雅的模样,却让人莫名的觉得无法逃脱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双白皙修长的手。那是一种天下尽在手中,输赢谈笑的沉稳淡然。
岑兰芷忽然一脚跪坐在床边,欺身压近卫谨之,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异常的近。她一缕长发垂下来落在卫谨之的胸前,四目相对,一潋滟一清澈,正如湖面一时波澜四起又一时平静如镜。
“我过了这曲径幽幽,来到这绿竹深处,想要一敲君之心扉,君愿开否?”她说。
卫谨之没有回答她这直接的问题,反倒问道:“可见了院子里的凌霄花?”
“见到了,那花如此间的主人一般。”岑兰芷又凑近了一些,几乎快要碰上他的鼻尖。
“那么,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原本是岑兰芷第一次见到卫谨之的时候和他说的话,现在又从卫谨之口中说出,回答了岑兰芷的问题。
岑兰芷从幽篁馆里出来的时候,满脸得逞了的舒心表情,惹得琼枝十分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强迫了四公子,让他如何如何了。
“唔,阑亭喝的药都这么苦吗?”岑兰芷忽然咂咂嘴这么说。
“小姐,阑亭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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