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不久,宋殊来了。
他穿了一身天青色绣云纹的长袍,缓步从宋家这座江南小园子走出来,像幅隽永的画卷。
唐景玉看得挪不开眼。朱寿同样好看,但跟宋殊相比,朱寿就是河边新长出来的小树苗,清新稚嫩,让人忍不住关心他或逗逗他,而宋殊就是山顶屹立的青松,不言不语就让人心生敬畏,只可远观不敢靠近。
唐景玉倒是敢靠近,可惜不是她希望的那么近。
“掌柜,你看我这身打扮如何?”唐景玉特意张开双臂,好让宋殊看个清楚。
“不伦不类。”宋殊飞快扫了她胸口一眼,淡淡地道。“以后每月只许出门一次,逢年过节可以宽限一次。”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免得她玩疯了。
唐景玉撇撇嘴,看他没有那么赏心悦目了。默默等了会儿,朱寿回来了,穿的同样是白袍,少年这个年纪长得快,朱寿现在看起来比初遇时还有出众,少了一分傻气,多了宁静。唐景玉笑着夸他:“你就该这样穿,以后每个月我带你出去逛一圈,很快嘉定城就该都知道宋掌柜有个貌比潘安的俊徒弟了。”
朱寿知道唐景玉是在夸他好看,他很高兴,也真心地夸她:“唐五也好看,穿裙子更好看。”
姑娘家哪有不爱听人夸的,唐景玉心里美.美的,因为还气宋殊定的新规矩,她故意走在朱寿一侧,边走边跟他聊天,跟朱寿说她新学会的菜肴。她说什么朱寿都感兴趣,听得特别认真,这也是唐景玉把他当最好的朋友的原因。做的菜他爱吃,戴新耳环朱寿夸好看,还有比他更会哄人开心的伙伴吗?最重要的是,朱寿说的全是真心话,唐景玉刚学菜时他也会说难吃,从不违心夸她。
两人说个不停,宋殊只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他听着小姑娘独特的清朗声音,纳闷为何她从来不跟他说这些琐碎却有趣的事情。按道理,于她而言他应该比朱寿更亲吧?
“从前面那座桥过去,沿河走不远有家干果铺子,去那里看看?”眼看两人快要说得没完没了,宋殊冷声插话道。
“好啊。掌柜最熟地方,我们都听掌柜的。”唐景玉抽空看了他一眼,见他面有不快,心想以后还是不叫他了,到底是个大人了,不像他们喜欢热闹。
宋殊在她眼里看到一丝不知因何而起的遗憾,看得他胸口越发窒闷,完全猜不透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到了干果铺子,老掌柜认识宋殊,笑呵呵跟他说话。宋殊小时候就在这里买东西,对老人很是尊重,含笑应对,余光却一直留意那一对儿嘴馋的少年男女,每当唐景玉伸手扯朱寿袖子,他眉头便会不自觉地蹙起。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唐景玉就挑了好几样干果,都是她跟朱寿共同喜欢的。
“给,这是上次买布剩下的钱,够吗?”眼看着要去结账了,朱寿从袖口摸出一块儿碎银子递给唐景玉。
“我来吧,我比你钱多。”唐景玉小声道,边往柜台走边叮嘱他,“这个碎银子给你当零花钱,你留着给自己买东西,不用担心我的。”
朱寿有点不高兴,指着刚刚离去的一家三口道:“都是男人付钱。”他想买吃的给她,怎么能花她的钱?
唐景玉也不想花他的,两人小声争辩,宋殊听在耳里,得知唐景玉还帮朱寿收着三十两银子,莫名火起,转身问他们:“挑好了就拿过来结账,在那磨蹭什么?”
唐景玉埋怨地瞪了朱寿一眼,小声嗔他:“都怪你啰嗦,惹掌柜生气了吧?都听我的,不许你再说话。”
朱寿瞅瞅宋殊,不敢坚持了,跟受了气的小媳妇般走在唐景玉后头,然后就见宋殊在唐景玉出手钱将一块银锭子放在了柜台上。
朱寿立即满意了,不是唐景玉付钱就好。
几包干果,宋殊又让伙计每样多添两斤,加起来足有十几斤。老掌柜问宋殊要不要他派伙计送去宋家,他们好继续去别处逛。宋殊笑着道谢:“不必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唐景玉跟朱寿在那边看伙计包果子呢,并没听见宋殊低低的声音,所以当宋殊将几包果子分给他们拿着并劝说改日再逛时,唐景玉只能认命。
“我帮你送到房里去?”到了宋家,朱寿热情地道。
宋殊马上替唐景玉回了,“晚饭应该好了,你先去吃饭吧,东西给我。”
朱寿没有多想,递完东西跟两人告别,赶紧去吃饭了,怕去晚了厨房没给他留饭。
唐景玉经他提醒,想到一事,对宋殊苦笑道:“知夏肯定没做咱们的,晚饭吃什么啊?”
宋殊漫不经心道:“小馄饨吧,有段时间没吃了,别看你大大咧咧,厨艺还不错。”
唐景玉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震惊地回头看他:“掌柜想吃我做的?”
“如果你不想麻烦,吩咐知夏也好。”宋殊目不斜视道,大步超过了她。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唐景玉快步追了上去,因为兴奋脸蛋红扑扑的,“做那个很快的,正好我也想吃了。”
他喜欢吃她做的饭,她怎么会嫌麻烦?
宋殊偷偷看一眼嘴角高翘的小姑娘,闷了一路的胸口忽然就不闷了。待他发现小姑娘不但做了馄饨还做了他馋了许久的酒酿丸子,特意给他做的,宋殊第一次尝到了飘然欲仙的滋味儿。
她果然也很亲近他的。
☆、第46章
进了腊月,灯铺里的老师傅们格外忙碌起来。过年是除旧迎新的时候,各家但凡有些条件的,都会添置些新物替换旧的,自然也包括屋里屋外各种用途的灯笼,甚至连元宵节要用的花灯都早早订下了。
唐景玉抱着手炉坐在宋殊身边看他做灯笼。他腊月要做的三对儿都已经派人送货去了,现在做的是送给庄家的。
“这边屋冷,你还是回后院去吧。”看她抱着手炉缩着肩膀,小脸快被领口上的雪白狐毛遮住了,宋殊再次劝道。灯房太大,摆了炭盆也不怎么暖和,只比外面稍微强点,他从小在嘉定长大,早习惯了江南冬日的湿冷,唐景玉就不行了,京城那边屋里都烧炕,要暖和不少。
“不去,我喜欢看掌柜做灯。”唐景玉盯着桌子上的灯笼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天冷成这样,她早就不干活了,上午跟朱寿他们一起上课,下午就跟宋殊待着。
宋殊劝不动,低头忙自己的。
两人都坐在阳光里,宋殊面朝窗外偏西的红日,整张脸如美玉无瑕,白皙修长的手在金色的阳光里灵巧动作,有光线在他指缝之间跳动闪烁。瞧久了,唐景玉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看灯还是看宋殊的手了,然后又情不自禁地盯着他俊美脸庞。
挨得这么近,宋殊当然知道小姑娘在打量自己,只是次数太多,他已经习惯了,唯独猜不透她究竟在看什么。
“掌柜,咱们是不是也该置办年货了?”宋殊收尾的时候,唐景玉热络地道,“掌柜以前是怎么过年的?昨晚我自己列了一张年货单子,都是后院要用的,前面的掌柜想好了吗?”
宋殊动作不停,眼睫扇了扇。
过年啊,好像跟平时没什么两样,除了无家可归的伙计们,灯铺大多人都回家团聚了。他无所事事,只需写两幅对联,其他的鞭炮茶果人情宴席都由钱伯打理,他做的事情并不多。
她还小,难得可以过个好年,所以花花心思就多吧。
“单子拿来给我看看。”宋殊头也不抬地道。既然她有兴致,他就帮她出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