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尹朔,一字一字地认真地对他说出口,尹朔却是骇然,立刻跪伏在地。
“太后娘娘”
“尹相,不避讳的说,朝廷何时都有派别,争斗不止也是事实,可是,哀家掌权以来却是令行禁止,下面从没推托拖沓之举,哀家知道,尹相你在其中用了不少心。”紫苏说的是实话,内阁议事,尹朔对决定不无保留,却向来是尽心策划,努力达成目标,很多事情,书面计划与具体实行还是有区别的。
“是娘娘决策英明,臣不敢居功。”尹朔真心实意地回答,元宁有完备的典章制度,可是,想精益求精就是权变之道,庞大的国土不可能处处安宁,更何况还有强敌在侧,上位者的每个决定都是成败的关键,也曾怀疑过年轻的太后能否真正掌控大权,毕竟,她不曾接触朝政,却不得不佩服她后来的每一个决定,她的弹精竭虑可以从每一份认真的批示中轻易读出,因此他认真地贯彻她的决定,配合她的行动,权势是后来才有的想法,他最初的想法很简单,真的很简单
紫苏的神色十分复杂,静静地看着跪伏叩头的尹朔,良久,她起身走到尹朔身边,轻轻地扶他起身,随后,以尹朔从未见过的庄重姿态,认真地问道:
“尹相,就如你所说,哀家要归政,就必须思虑周全,你愿意帮哀家吗”
尹朔全身一震,定定地注视着皇太后,心中不由苦笑: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她何来这么深沉的心机,步步进逼不算,还要别人心甘情愿
“太后娘娘,微臣不堪”
“周扬,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疆新土,反抗从未停息;古曼,兵强马壮,铁骑千万,无往不利;西格,心有不甘,富可敌国,虎视眈眈;兆闽,盛气凌人,伺机而动尹相,这些只是元宁的邻国,还没有算上他们的盟友”紫苏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元宁没有足以自保的防御屏障,哀家摄政之始,为何对外用兵什么冠冕堂皇的话都是假的,安定民心,稳固朝廷才是真的,皇帝年幼,哀家又默默无闻,这些国家哪个不是蠢蠢欲动,朝廷内又有先帝遗留的党争未止,哀家只能用雷霆手段稳定国本六年哀家六年心血,才有现在的局面皇帝亲政是另一道坎,对所有的势力都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一旦出失控,便是元宁的大难尹相,哀家可说错了”
不再平静的语气略显激昂,尹朔看得见紫苏眼中闪动的火花,也听得到自己更快更重的心跳。
“哀家不求别的,只求一个稳”紫苏再次压下激荡的心绪,力持镇定地开口,“尹相,你愿意帮哀家吗”
“臣可以说不吗”尹朔终于回答,有些无奈,却不再挣扎,“太后娘娘,臣身为议政首臣,可以看着元宁陷入那一步吗”
不是不知道助她的后果,但是,他拒得了吗
身在至略,长在至略,他怎么能看着皇朝好不容易才有优势消失无踪
看着放心微笑的太后,尹朔却收敛神色,十分认真地问道:“太后娘娘,您真的打算归政”
紫苏没有惊讶,也没有回答,只是走回原位坐下,同时,也收起了笑容,赵全知道,真正的交锋才开始,尹朔也非易与之辈,怎么会不让太后付出代价,而太后执意如此,只怕也不得不答应他。
赵全的思绪飞转,计算着自己的得失。
第三章夜星破梦下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五年四月初一,大朝会之日,三司长官告假,尹相亦告假,太后默然,帝有愠怒之色,朝议未举即罢。
毕竟身处中枢多年,就算再无欲无求的人,也会有几分不同寻常的心机,更何况尹朔也不是真的没有私心,为了元宁,他不会拒绝紫苏,可是他的一句话却也道出了他所要的保证。
赵全的心却紧张起来,本以为紫苏是要借对付三司的长官警告尹朔,可是,现在看来,却又不像,反倒是像借此威慑,迫尹朔放弃自己的立场,而且,还是为了非常正大光明的理由,他不禁疑惑了,也为自己的前途紧张,现在看来,紫苏是真的在为皇帝亲政铺路,那么,自己会如何呢手握稽查大权的自己,在皇帝亲政之后,只怕成为所有朝臣欲除之而后快的角色吧紫苏会保护自己吗
一连串的疑问在赵全的心中浮现,尚未想出对策,他又被紫苏的回答一惊:
“在尹相心中,哀家就是那么恋栈权位吗”
紫苏的话中有些无法言喻的东西,无奈却是明显的。
“哀家毕竟是皇帝的生母啊”紫苏轻叹,眼中有淡淡的心痛。
尹朔一怔,却毫不客气:“太后娘娘先选后宫不就是不想引出归政这个话题吗”
“没错。”紫苏也不回避,直接回答。
“既然如此,太后娘娘不觉得方才的话说得太早了吗”尹朔平静地反问,言下之意,他即使答应,也未必就要立刻执行。
“不早怎么会早呢”紫苏一点都不在意,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
“赵全,你到外面候着,哀家马上就回宫。”紫苏不等尹朔再开口,先转头吩咐赵全,赵全有些讶异,微微愣了一下才答应:“是奴才遵旨”
赵全退出大厅,临到门口,听到紫苏再次开口:“尹相,哀家说完就走。”
留在大厅的尹朔依旧恭敬地站着,方才想说的话此时都无法再说,毕竟,他一向恪守君臣之规。
紫苏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人主之柄从不轻易授人,尹相,元宁从立国就一直确保皇帝的绝对权力,哀家现在不过是代替皇帝行使他的权力,因为,哀家是他的母后,因为,皇帝即位是年仅四岁,可是,皇帝不会永远都年幼,他在长大,他也不是平庸之辈,尹相你也是帝师,皇帝的才智,你应该很清楚。”
“陛下有天纵之才。”尹朔回答,这是真心话,所有的帝师都认为阳玄颢有成为一代明君的资质,朝臣间也有戏言:“有夏氏血统的皇帝怎么也不会是昏庸无能的吧”
“既然是皇帝就不会任人操纵,不会甘心让别人代自己做决定,即使是血缘至亲也不例外,哀家也不想与自己唯一的骨肉,为了权位起什么争执,哀家早些归政,皇帝也少些心结,而且,皇帝初涉朝政,又年少气盛,难免有不成熟的决定,却又骑虎难下,那种时候,哀家的话应该还有几分作用,这些都是哀家的心里话,尹相,坦白说,何时归政,哀家暂时也不好说,可是,这一年,哀家所作的一切都是在为皇帝亲政铺路,最迟,哀家也会在皇帝的第一孩子出生后的一年内归政。”紫苏平静地道出自己的计划,尹朔默默点头,知道她所言不虚。
“若是尹相同意,哀家所求不多,只请尹相不要为难齐朗与谢清,至少不要一味地反对他们的作为。”紫苏起身走近尹朔,也不等他回答便向外走去,表示自己说完了。
尹朔一愣,连忙跟上,恭送她出门,耳边听到紫苏低声的喃语:“世族也不都是只在意自己利益的。”
尹朔微讶,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送紫苏上马车。目送马车离开,尹朔才转身回府,刚进后堂,就见夫人还在等候,不由一笑:“夫人还未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