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倌来哉!”外边媒人婆一声喊,桃姐儿原就打颤,手一动,袖子里头掉出个巧果儿来,炸的干点心当饥,吃起来又不会花了妆。
那巧果儿滚到屋子中间,媒人婆就要进门,蓉姐儿上去一脚把那巧果儿踢掉,桃姐儿立时把帕子放平,手端正正握着,同方才一样,坐的又端庄又挺拔,媒人嘴里好话儿不断,扶了新娘子往堂前去,不待她说,桃姐儿就哭嫁起来。
苏氏掀掀眼皮,转身兜了些瓜子点心端到女儿屋里,自扯破了脸皮,她便再不管事,原还有个王老爷镇得住她,如今老头子不管事,连女儿出嫁也是刚刚从里屋出来坐到堂前。
桃姐儿哭拜父母,朱氏陪了落泪,王老爷却还是不说不动,等她拜完立起来了,才道:“既去了别个家中,就遵循别家规矩,过好过歹都是你家事了。”
虽说嫁女如泼水,却也没有当面说这话的,媒人婆脸上笑着圆过去,朱氏心里却凉透了,她把帕儿一捏,急跟着送女儿出去,等一屋子人都跟了送亲的出门,她才回转来:“如今女儿也嫁了,你要回乡,你自回去,我不同你一处。”
王老爷点点头,连脸皮也不动一下,应道:“也好,想来,她也不愿见你。”
第156章娘忧女教嫁后事憨直汉自说自媒
六月六,晒书节。变着这天太阳最好,泺水的寺庙书馆,皆塔起了竹架子,把竹床扛到天井里,书薄字画俱都拿出来晒,铺的道场青砖满地都是纸字,还有那好事的,巷子口吃茶还要念叨两句“赵秀才是个博学的,开了门晒书都晒到台阶口了。”
相互攀比起来,倒不是晒书节,是比书谁了,乡坤人家肚里有些墨水的,也跟着晒起书来,家家户户俱都大开门,一条街走过去皆是墨香。
那寻常人家不晒书,把旧年的被子冬衣都拿出来晒,晒得发烫便是除了虫子,沈家院墙里头左右两边横七竖八架了五六个长竹竿,上边挂满了衣裳被子。
潘氏把这当作大事,门也不串了,花牌也不摸了,盯着下人丫头,摸着被子一面晒得发烫再掀过来翻个面儿,竹编的花拍子,不住打着灰,自家坐在荫头里,太阳暖融融的晒得人发懒,被子才换过一床,她就坐在摇椅子上头打起磕睡来。
王家也给茂哥儿拿了两个小薄册子,一本声律一本幼学,摊在晒得发烫的青砖地上,教他晒书,小娃儿哪里有长性,才还看着两本书念念叨叨的,不一时又去捉黄狗尾巴,撒丫子满园的跑。
蓉姐儿坐在廊下看着弟弟疯乐,身边摆了蜜卤子调的水,一块干巾子一块湿巾子,过得一会便把茂哥儿叫了来,手伸到衣裳里头去,摸摸他又汗湿了一块毛巾子,叫他厥着屁股趴在她膝盖上,把里头这块抽出来,给他垫一块新的。
茂哥儿乖乖让姐姐换毛巾,脸趴在她腿上,手指头去抠她裙子上拿金线勾边的蝴蝶,嘴里嘟嘟咕咕个不停,他嘴里话,没人听的懂,抱了狗儿还能说上一下午,细听他嘴里一会儿狗一个会儿猫,一句天上一句地下,自家说给自家听。
蹬着两条腿儿一跳一跳的,等毛巾塞好了,脱手就要奔出去,叫蓉姐儿一把拉住:“喝点子蜜水。”白水他再不肯沾口的,往里头搁点蜜酱他倒能喝一杯子,举起来就往嘴里倒,咕咕往小肚皮里灌了一杯子,又跑开去。
大白趴在墙头,小黄狗儿湿哒哒的甩着毛,却是除了晒书晒被褥,人也要洗晒头发,连着狗儿猫儿也要洗干净晒毛。
大白是惯常洗澡的,专有丫头给它梳毛,身上的白毛长得长了,还要给它打小辫子,一听见蓉姐儿站在水盆前欢声叫它,它就慢悠悠踱过去,抬了腿儿往水盆子里跳,溅出一地水花。
蓉姐儿两只袖子挽得高高的,先给它湿了毛,打上皂豆儿,满手都是泡,大白舒服的仰着头,下巴挠的一翘一翘,鸳鸯眼晴眯成一条缝,喉咙里发出轻呜声,洗完了拿大毛巾包裹起来,还自个儿抬起爪子让蓉姐儿给它擦脚。
大黄就没那么乖了,它的几个孩子,只留下茂哥儿抱出来那只小黄狗儿,其余的都送了人,它是开门狗,哪有澡豆给它使,只洗布衣裳的粉给它撒在身上,拿水冲干净。
大白舒舒服服趴在蓉姐儿身上等着梳毛,它已经甩了满身的水在院子里遛来遛去了,小白由着沈老爹给它洗,呜哩呜哩撒娇不住,潘氏听见还骂它一句:“又不是个狐狸投的胎,这矫情样儿。”嘴上说了它,背身还是拿了细毛刷子,把它身上的毛刷的干干净净。
秀娘去了王家,今儿是桃姐儿回门的日子,早上便去了,却一直等到中午还不曾接到人,到她家来已是傍晚。
蒋家不满意新娘子,连回门这样事,也跟着从早上拖到下午才出门,又是船又是路,到得榜晚进门的时候,朱氏已经白了一张脸,看见女儿赶紧拉着她进屋去,蒋家的新郎倌脸上却一点儿愧色也无,照样行了礼,坐下吃茶。
后头的话,不是秀娘能听的,眼睛再钝也晓得桃姐儿这是不招蒋家喜欢,朱氏把积蓄全给女儿置了嫁妆,满以为蒋家再怎么也得看嫁妆一面儿,哪知道这么轻缦,还没进门就红了眼圈。
桃姐儿却笑一笑,拉了朱氏坐下,摸摸睡了十多年的床,叹一声:“还是在自家里舒服。”说
完这一句,朱氏哪里还能忍得住,搂了女儿就问:“可是,可是嫌弃你这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