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洛走到皇子府深处的客房前。
不得不说,老太医这一疗诊金针下去,他现在几乎完全恢复,点穴都没有用了,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或许还因为动用了各种名贵药材的缘故,视力呈直线飙升。
希望医圣能够在这几日赶来皇城和他打配合吧,不然这场戏他一个人还真有些演不下去。
宗洛没有急着推门,而是先去了一趟御医那里。
如今太阳刚刚落山,正好是御医交接的时候。
宗洛推门,蹲在药篓面前的老御医扔下手里的药,连忙站起来行礼:“三殿下。”
宗洛挥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林医生,我过来问一下,医馆里面那位公子的情况如何?”
一说到这个,御医连忙蹲在地上拍手道:“殿下,昨夜那位公子......实在是......老臣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下作的手段!实在是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啊!”
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不论放在谁身上,是男是女,都绝对算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摧残。
老御医倒是听说过先帝后宫里经常会用些阴损手段,其中有一位祸乱宫廷的后妃犹为喜欢借此惩处下属。但奈何渊帝的后宫实在太过平和,翻不起一点风浪,谁敢蹦跶谁就死,绝对不念半点旧情。先前那位在后宫一时风头无两的荣妃娘娘,因为参与到母家谋逆的案子里,最后依旧跟着处决了,贵族的血也冲到了菜市场平民的下水沟里,毫无半点温情。
“那公子昨夜昏迷,老臣让小童为他上了药,只不过多是外伤,今日醒后就无论如何也不让人帮他上药了......殿下的药都是顶好的药,只要莫像今天下午那样胡闹不听劝,好好养着,应当不会有事。”
“那叶公子的手呢?”宗洛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深刻忏悔,是他先入为主,把上辈子叶凌寒干过的事情代入到这辈子叶凌寒身上,问的时候没注意到叶凌寒避而不答的神情。
虽说下人的过错,主人也得跟着受,就像渊帝抄起家来才不会管谁无辜谁不无辜。但到底叶凌寒没说,宗洛也不是那种无缘无故迁怒的人。
“没事,他那手臂只是看着伤得重,实际上都没刺到经脉,说穿了一点皮肉伤,养一阵就行了,落不下病根。”
不会有后遗症就行。
宗洛确认无误后,这才示意下人进去通报。
内里传来嘶哑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浓郁的巫药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炭盆放在地上,内里烧着火,更加熏开了这种沉疴药气。
宗洛略微皱了皱眉,将身后的门关上。
老御医说叶凌寒满身是伤,还有不少地方在渗血,强行穿衣的话在衣料摩挲下会虞家疼痛难忍。然而叶凌寒还是不听劝告的在三皇子府前硬生生站了两个时辰,最后体力不支昏迷过去。
昏过去后,下奴又帮他把连覆盖在身上都会觉得疼的衣服脱了下来,好生放到床上,现在看来是醒了。
的确是位很不听医嘱的患者,难怪老御医一直念叨。
礼貌起见,考虑到对方现在不仅是真空状态,不久前还遭遇过十分糟糕的事情,宗洛没有往前走,而是就这样站在门口的位置。
青年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身上披着一条厚厚的毛毯。
他的面容有些难言的憔悴,嘴唇苍白,一双眼睛凹陷下去,却燃烧着同以前完全不同的烈烈火焰。
宗洛见过这种状态的叶凌寒。
上辈子跟在虞北洲背后的,就是这样黑化的叶凌寒。
在这之前,卫国质子孤傲,沉默,懂得趋利避害。
但自这之后,他就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疯狂阴鸷的疯子。
室内一片沉默。
正在宗洛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尴尬气氛的时候,叶凌寒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至极:“......你为什么站得那么远?”
他的指尖依旧攥着肩头披着的鹤氅。
宗洛一看,才发现那是他昨天晚上给叶凌寒披上的外袍。下方已经被剪掉一大块,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但后者依旧死死地攥着,指节泛白,不肯松开些许。
宗洛正想解释,但又想起自己现在还是眼盲状态,不应看到这些。
于是话到嘴边,他又拐了个弯道:“我不大喜欢巫药的气味。”
的确如此,三皇子府上的下人都知道殿下不喜欢喝药,所以一日三餐喝药的时候都会按照廖总管吩咐留意盯着,据说喝完后还要准备特制的甜口蜜饯。
听见不是因为他的原因才不站近些,叶凌寒苍白如纸般的面色终于好转些许,多了一些微不可查的血色。
他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白衣皇子,一瞬间心口涌上千万种情绪。
就像昨夜在雪地里一样。
他赤身裸体,浑身狼狈,心如死灰。
而这个人,却撑着一把纤尘不染的伞,衣物比落在伞上的雪还要白,像天边高高在上洁白的云。
叶凌寒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复杂的情绪。
自己那样丑陋,不堪入目的一幕被这样的人撞见,越发显得他的心思如同地里腐烂生了蛆的烂泥。
他应该讨厌他的。叶凌寒想。
现在自己垂在一旁的手臂依旧还在隐隐作痛。
但是叶凌寒自己也心知肚明,那日若是老奴不说,恐怕他也支撑不了多久。就算不透露宗洛的秘密,同他不过表面交情的宗瑞辰可能还是逃不过一遭。
宗洛道:“不知真相,平白刺你一剑是我不对,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这些天你便安心在这里养伤,有什么需要直接同下人说,他们会尽量满足你的需求。我已经问过御医,只要配合治疗,将来不会留下病根。”
瞧瞧,就连面对他这样的人,见到过那样的一幕,也依旧如此高风亮节,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