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有些大了,顾舜华忙对他们“嘘”了声:“咱们在吃饭,不能影响别的客人就餐。”
两个孩子听这话,忙自己也“嘘”了声,之后左右看,其实客人不多,倒是没多少人注意到他们,只有一个,正扭脸含笑看他们。
两个孩子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顾舜华看他们那反应,想笑,下意识看了一下旁边的客人。
看了一眼后,笑容消失。
这个人的外相,让她似曾相识。
她脑中便浮现出书中的一段文字:“相貌清隽,性子恬淡,有着传统读书人的温润和从容,鼻梁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穿着雪白的衬衫,高高瘦瘦地站在那里。”
这是在写严崇礼。
其实于她来说,严崇礼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在脑子中那本书中出现过的一个人,用文字描绘出来的。
但人的直觉就是这么神奇,她看到这个人,就知道了,这是严崇礼。
命运是如此奇妙,一切仿佛宿命,她还是碰到这么个人。
她想起被自己撕下扉页扔掉的签名,她扔到了垃圾桶,以为狠狠地抹去了这些痕迹,但其实她还是会遇到,幼稚的举动并不能扭转命运。
或许是她的神色有些异样,严崇礼显然看到了,他冲她礼貌地点头笑了笑,笑得温润如水。
他饭桌上有两三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估计是和朋友一起在吃饭。
顾舜华很勉强地回了一个笑,之后继续低头照顾孩子吃饭。
两个孩子其实食量很一般,杠头又很管饱,吃的时候为了不浪费食物,顾舜华特意让他们多吃酸菜白肉,自己也吃,这样剩下来炸鹿尾儿可以打包带回去,那个没什么汤水带起来方便。
吃完后,顾舜华向服务员要了牛皮纸,把炸鹿尾儿都打包了,还有一个杠头剩下,也放进纸包里,酸菜白肉里只剩下一些酸菜,就不要了。
她领着孩子出去的时候,恰好那位疑似严崇礼和朋友也一起出去,走出砂锅居的时候,她听到别人喊他“严老师”,当下就再没疑问了。
这果然就是严崇礼了。
顾舜华握着多多手的指尖轻颤了一下,不过还是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冷静地走出砂锅居。
但也是巧了,刚走出去没几步,那边恰好有打篮球的,篮球不长眼,就这么冲着顾舜华这边过来,眼看就要砸到多多。
顾舜华吓到了,头发炸起,下意识蹲下来将多多护住。
旁边的严崇礼却在这个时候冲过来,伸手去接,那篮球投掷得冲劲不小,他勉强接住,接住的时候,篮球还在因为惯性而在他手中打转。
惊魂甫定,顾舜华连忙安抚着多多,那边几个打篮球的大孩子显然有些害怕,忐忑地看着这边。
现在街上打篮球的孩子不少,就连天an门对面都有一个篮球场,可孩子们玩起来难免不管不顾,砸到了人,自然都有些害怕。
只是吓到了,也没伤到,顾舜华也不愿意为难别人家孩子,便道:“没什么事,你们玩去吧,以后小心点就是了,别碰到别人。”
那几个孩子道了歉,之后便连忙抱着篮球跑了。
这个时候多多也不太害怕了,反而好奇地望着远处的篮球,顾舜华也就放心了。
她现在很关注孩子的情绪问题,时刻呵护着,生怕他们长歪,但是她心里也明白,她不能太紧张,那些磕磕碰碰的小事,她可以稍微放松一些,孩子不在意的,她也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
她一抬头,便看到严崇礼,正温和地望着她。
她心便微顿了一下,其实并不想和严崇礼有什么接触,不过事情赶到了这里,人家算是帮了自己,自己不可能当没这回事。
她硬着头皮道:“这位同志,刚才多亏了您,谢谢您了。”
严崇礼微颔首:“没什么,就是举手之劳,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出来注意点,这边打球跳舞的挺多的。”
顾舜华点头:“嗯,我知道,谢谢您。”
严崇礼看了一眼顾舜华,其实刚才他听到顾舜华给孩子讲砂锅居历史了,讲得倒是头头是道,他和几个同事听到,都挺感兴趣的。
毕竟那十年过去,许多事,许多传承都没人知道了,听到有人提起这些,会忍不住想了解下。
可现在顾舜华明显对他有些排斥防备,说话也过意客气,他自然感觉到对方疏远的意思,只好笑着说:“那您小心一些,我们先走了。”
顾舜华等到严崇礼走远了后,才稍松了口气。
她不想走书中剧情的老路子,她自己心智清明意志坚定,并不会受什么影响,但是严崇礼竟然以那么偶然的方式两次出现在她生活中了,她也有些担心,怕自己不由自主,怕自己莫名陷入两难境地,所以干脆远着才是正经。
顾舜华看严崇礼他们正顺着缸瓦市东大街往前走,她便想避开他们,万一自己走快了他们走慢了再碰到呢,干脆过去旁边的胡同,打算从胡同穿过去公交车站。
西四胡同可以说是历史最悠久的胡同了,元明两朝就已经是繁华闹市,这老胡同里不知道藏了多少老宅子老遗迹,就旁边这两座红色的转角楼,现在开了新华书店,明朝时候却是刑场,行刑的时候就在牌楼前搭席棚,后来慈禧六十大寿还把这里重修了来用。
顾舜华绕过去,进了驴肉胡同,她知道从这里可以穿过去,谁知道刚一走进去,就听到前面传来争执声,好像是有人在争吵打架。
她蹙眉,想着自己带两个孩子,还是躲着点,就要转身走,可这时候,她听到一个声音嘶声说:“有本事你说他去,你别让他缠我,他缠我,关我什么事!”
这人说着,就听到“啪”的一声,凛冽的冬日里,那是巴掌狠狠扇在脸上的声音,清脆冰冷。
顾舜华身形顿了顿。
她只在乎自己孩子,只在乎自己能不能过好日子,她不想多管闲事,她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
那个嘶哑着声音说话的,好像是苏映红。
顾舜华深吸口气,腊月冰冷的气息吸入口腔中,带着丝丝的疼,她领着自己的孩子,让他们躲在了老槐树旁边,又低声嘱咐他们:“站在这里,不能乱动,要不然妈妈找不到你们了。”
两个孩子看顾舜华神情严肃,连忙战战兢兢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