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既已救到,徐行之便没有必要再同这怪物纠缠。
他挟着少年,朝前飞去。
那肥遗见了红,吃了痛,哪里肯轻易罢休,怒吼一声便追了上来。
它看似笨拙肥大,跑起来却迅捷如雷霆,它每往前踏一步,徐行之就被震得气血翻涌一次。
……真他妈难缠。
徐行之正绞尽脑汁思考着脱身之法,便感觉一股异常的力量波动自怀中传来。
背后的肥遗陡然厉声咆哮起来。
徐行之定睛一望,竟见一只身躯只剩下一半的腐烂骨虎从地下冒出,死命咬住了肥遗的尾巴,任凭肥遗将它咬得血肉横飞,它也不为所动。
这只诡异骨虎的出现,为他们赢得了逃跑的时间。
徐行之心下一惊,不由得低下头去,看向怀中。
怀中少年被白绢裹得只剩一双眼睛,但那双眼睛却泛着狐鬼似的青绿色。
白绢中的几处已经被他身上伤口涌出的鲜血染透,可他仍咬牙驱动着那只不知道死去多久的骨虎,让它死命缠着肥遗,绝不松口。
……他浑身都冒着再清晰不过的森森鬼气。
直到飞离肥遗的追缉范围,徐行之才有空停下来歇口气。
他将白绢从少年身上撤下,化为一只竹筒,去一处清溪边汲了些水。
那少年身上伤势不轻,又虚耗过度,此刻离了徐行之,也是寸步难行。
从刚才的垂死一搏中回过神来,少年自知自己刚才妄自催动鬼修法力,暴.露了身份,一时间煎熬难耐,垂首绞着已经裂开的青衣衣边,恨不得把脑袋窝进胸口里去。
徐行之把水筒递给他,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是鬼修?鸣鸦国的后裔?”
少年不敢去接,亦不敢吭声。
徐行之冷静道:“据我所知,鸣鸦国早在六年前已经覆灭。”
少年紧张得快哭出声来了:“徐师兄……”
徐行之也不给他任何缓冲的余地:“你身为鬼族后裔,为什么要进入清凉谷?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受伤的少年惊慌失措地滑跪在地,仰起脸来:“徐师兄,我不是故意混入仙门之中的……我只是父母双亡,没有地方可以去,偶然碰见清凉谷招收有灵根天资的外门弟子,我就……”
少年生了张挺可爱的娃娃脸,抿起唇的时候,脸颊一侧还有一只深邃的小酒窝。此时,他的眼睛已经从淡青色转为了黑色,圆溜溜的,里面盛满单纯的恐慌。
从刚才他的举动,徐行之判断出,这只是个刚刚修炼了一点点鬼族术法的小鬼而已,而且极有可能是人鬼混血相生,孕育出的双脉之胎,即能一体双修,既能修行鬼族异术,也能修行正道仙术。
大概是因为他这种特殊的体质,收他入门的清凉谷才没有发现异常。
他刚才为触怒肥遗的众家弟子殿后,虽说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相当愚蠢,但正因为他这份义气,徐行之对他并没有多大恶感。
他弯下腰,语气平缓问:“不急,慢慢说。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咬唇,声音几不可闻:“陆……陆御九……”
周北南惊怒:“孟——”
一条藤蔓果断堵住了他的嘴。
很快,他便只剩下一个脑袋还留在地面上了。
陆御九把修好的鬼枪平放在他脑袋边,坐得离他远了点,嫌弃道:“让你作死,活该。”
周北南:“……”
徐行之缓了许久,才从手脚发凉头皮发炸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眨眨眼睛,问道:“死了没?”
……睫毛扫过掌心的触感很微妙。
孟重光撤回手来,环住徐行之的腰,并用额头抵住自己的手背,温存地蹭了蹭,语气轻柔:“……师兄放心,碍事的东西都会死的。”
徐行之背脊一寒,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双腿一松,便从孟重光身上跳下,甩甩攥得出汗的掌心,故作轻松道:“吓死了。”
他不晓得原主之前是什么性子,但既然是天榜第一,想必不会像自己这样怕虫子。
他偷偷用眼睛觑着孟重光,观察他的反应。
孟重光笑着牵住了徐行之的链子:“没关系,师兄不必害羞。之前你被蛊虫吓到,把整个鬼族祭坛都炸了的事情,难道不记得了吗?”
徐行之:“……”不记得,没听说过,真丢人,告辞。
危机一解,徐行之才觉出二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美色当前,着实勾人,但他还没糊涂到忘记原主和眼前反派的恩怨。
他推开孟重光,冷淡道:“多谢。”
话音未落,孟重光毫不犹豫地将链子一扯,徐行之身体失了重心,踉跄一步,一头撞回了孟重光胸口。
徐行之被撞得脑袋发懵,抬头看向孟重光,质问:“……你干什么??”
孟重光没搭理徐行之,对周望说:“出去。”
看了好半天热闹的周望从床边跳下,临走前还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对于没打探到消息这件事,徐行之还是挺遗憾的,目光一直追着周望,直到她消失在门口。
孟重光眼波微微流转:“……师兄,她好看吗?”
按徐行之本人的尿性,肯定是实话实说,譬如“你比她好看多了要不是你掏出来比我都大我必娶你进门”云云。
但鉴于场合不对,他只好继续装清冷:“……别闹了。”
“闹?”
孟重光猛然出手,掐住徐行之的双颊,不消数秒,徐行之脸都麻了,但孟重光眼中却抢先泛起一层淡淡的波光:“……师兄还要对我冷淡多久?还要惩罚我多久?”
妈的兔崽子,欺完师灭完祖,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徐行之被捏得真挺疼的,因此目光自然非常不友好。他挣扎着用活动不开的左手擒住孟重光前襟,怒喝一声:“孟重光!”
孟重光吃了这一吓,眸光稍稍委屈了片刻,竟又烧起熊熊的火光来。
旋即,徐行之的锁骨被一口咬住。
是咬,货真价实的,这一口下去咬得徐行之头皮发麻,眼泪都要下来了。
从兔崽子升级为狗崽子的孟重光充满希冀道:“……师兄,你再叫叫我的名字吧。”
他狂热的眼神几乎恨不得把徐行之点燃。
尽管搞不清孟重光对原主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但为了摆脱他,徐行之压住了心中疑惑,冷声斥道:“孟重光,你若还念我是你的师兄,就不要把我绑在这里。我今日也算是救你一命,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我以前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孟重光立即惊醒过来,慌忙松开徐行之,在他面前砰然跪下:“是,师兄。我,我知道错了……”
徐行之想,好的,这回他算是搞明白了,这孩子属陀螺的,欠抽。
他正想着,孟重光稍稍仰起头来,哀求道:“……可是师兄,蛮荒着实危险,我把师兄锁在房间里,就是怕师兄乱跑,再出什么危险。重光不能再失去师兄了,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都受不起……”
徐行之向来对生得美的事物没有抵抗力,更何况是眼前这么一张我见犹怜的脸。
有那么片刻,徐行之甚至觉得有一股父爱自胸中油然而生,挡都挡不住,被狗崽子咬了一口,好像也没那么叫人伤心了。
徐行之深吸一口气,同他讨价还价:“但我不能一天到晚都待在房里,那还不如坐监。”
虽然蛮荒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监牢,可至少它足够大。
孟重光想了想,不情愿道:“……那师兄便在白天时出去走走,但千万不要离开塔,等晚上的时候再回来……”
尽管并没有好多少,但现如今能得一点好处就是一点,徐行之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