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陈德提点,他也知道,剩下的事情便是让阿楞将他的编制方法教给其他人,然后在这基础上继续通过编制比赛的方式寻找到更好更高效率的编织法,总而言之,毛纺工场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就算李简不通经商之道,他也看得出来这毛衣的价值,岚州有大量的羊毛,还可以就近向草原部落收购,先压一批存货,到了冬天往往北地一卖,就可以换回牲畜,银钱和更多的羊毛。
阿尔斯楞赶紧照着岚州军士的样子躬身行礼,口称:“谢大人恩典。”这汉语,他学得也是很快的。像阿尔斯愣这样不善骑马射箭,又不善畜牧的草原人,恰恰擅长编织和学习语言。个人的能力有所偏重,总的来说,上天给了关上一道门,必然给你打开另一道门。只是这些才能不被重视,在蒙古族中一代一代被生存的竞争所逆向淘汰掉,才会给中原汉人以草原人粗鄙不文,只知好勇斗狠的印象。而历代中原朝廷招揽游牧部族,也都只重选拔勇士为朝廷驱驰,某种程度上和草原上的规则一样。但岚州的工场,恰恰把这淘汰的机制给颠倒过来。
在阿愣按照汉人的礼节躬身谢恩的时候,工厂里,两千个奴隶都注视着这个场面,世道变了,这是几乎同时浮现在许多人心头的想法。
陈德拍了怕他的肩膀,随手解下自己的朱红色披在阿尔斯愣的肩上,勉励道:“吾岚州重人才,不论出身,兄弟好好干,你就是真正的狮子。”说完便和李简转身离去,只留下阿尔斯愣披着他的大氅呆在当地,“我的小阿尔斯愣,是只小狮子哟。”这是每次受人欺负之后,阿妈的慈祥声音。望着慢慢模糊的背影,鼻子有些酸,眼眶里有些湿。
“毛纺工场打理得井井有条,李校尉功不可没。”陈德对李简笑道,“这些蛮横的草原部众,现在比城里的民户还要驯顺呢。”
他这话乃是有感而发。事实证明,中国人钻空子的精神是源远流长的,岚州的民户度过最初的适应期后,颇有一些敢于向护民官那儿申诉打官司的“刁民”,对于这种情况,军官们都知道陈德规矩颇严,不少人借口案情复杂,层层上交案件,最后搞得陈德本人满脑袋都是官司。既不能容忍军士们肆无忌惮地扩张对民户的领主权,又不能使民户得陇望蜀,最后完全摆脱岚州通过军士加诸于他们的人身控制。每一起纠纷陈德都仔细斟酌之后方才裁决。
最后陈德无奈之下祭出杀招,实行成例法,将所有军户民户纠纷的裁决归类作为成例,此后军民户纠纷,如情形与已有案例相似的,一律参照判例裁决,如果新案子的案情和已有成例有所出入,军官在裁决中必须写明案情不同之处和别出心裁的理由。因为有了越来越多的成例可以参考,军官们照猫画虎相对容易简单,陈德满身的诉讼官司方才减少下来。民户和军士之间各种细致入微的权利和义务关系,开始慢慢由一个又一个的成例固定下来。成例越来越多,所谓“劣绅”和“刁民”钻空子的空间也越来越少。
“南方商队收运来的一批鸭绒和鹅绒,按照大人吩咐,清洗干净,晾干后保存在仓库里。”见陈德夸赞,李简好不居功,只赶紧将近来匠户营的工作汇报几句,陈德现在可谓日理万机,非是他不愿意将这些事情交与旁人,只是万事开头难,许多事情,校尉们也愿意递上来,一则显示功绩,二则预防万一事有不谐,勤请示勤汇报乃是官场惯例,古今中外概莫例外。
“嗯,”陈德点点头,这羽绒衣基本没有技术难度,现在只是以极其便宜的价格徐徐收购原料,带到冬季制出一批,满足军士们在冬天出战之需,因为此物太容易模仿,他现在还没有出售羽绒衣的打算。
“还有,可以烧猛火油的炉子已经打造好,末将指派了一个木匠,一个铁匠和一个裁缝依据大人的指点,参照孔明灯的法式制作热气球。”李简又道。陈德觉得热气球没什么用,但因为技术难度不大,就随口命李简试制一下,他不知道正是这个东西让李简对他五体投地,这时代人眼中,一切和天空联系在一起的物事都是极其神秘的。当简单的气球拖着装有铁皮炉子和黄狗的藤篮摇摇晃晃上天后,李简直接认为陈德天命所归,至少也是诸葛孔明之流的人物。
“大人所说的水晶片末将也请康公子在西域采买,磨镜的工匠现在匠作营尚且缺乏,也请了康公子在西域延请。”李简小心翼翼地道,他从陈德的描述中知道千里眼乃是一件军国利器,可以制敌机先,无奈现在制作所需的高透明度的水晶和磨镜人都缺乏,这项工程眼下还只是一个计划。
“好,你也不容易了。”陈德拍拍他的肩膀道,“匠作营乃是我岚州最重要的机构,汝勤于任事,吾心甚慰。”转头看着工场中正准备离去的奴隶队伍,又道:“好好干,匠作营的规模,只会扩大,不会裁剪。这些奴隶如果听话管用,三年后便转为匠户吧。不过匠户既然这么多了,待遇和地位肯定不能和现在相比,还必须和其它民户一样,投靠军士为萌户。现有的匠户按照手艺升为匠师,高等匠师和大匠师三等,待遇分别参照十夫长,百夫长和校尉。大匠师与你同等待遇,李校尉可有同意吗”
“大人明见万里,末将遵凛。”李简躬身道,他对陈德唯一的意见就是陈德每逢重大决定总要问他同不同意,在李简的心目当中,这无疑使指挥使大人觉得自己还不够贴心的表现。不过话说回来,现有匠户也就那么点人,到时候将提升大匠师的标准制定得严格一点,现有那么几个顶尖的匠户,见识过他们巧夺天工的手艺,李简对这几个人和自己一样的待遇倒也服气。
注:人类行为学的研究成果表明,各民族都有尊重甚至迷恋本民族传统的倾向。因此,特定社会中的人们在处理问题时往往参照前人的解决办法,是十分自然的。同时,各民族都有尊重和崇拜权威的自然倾向,因而,在处理相似的情况时,普通人常常仿效具有较高权威的做法,也是极自然的。这两种行为倾向在司法上表现为,法官在处理案件时参考先前的司法判决,下级法院常常遵循上级法院的司法判决。可以说,各个国家和民族的司法审判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司法先例的影响。
判例法。般意义上的先例是指,可以用来作为后来事件或案件范例或规则的先前事例,或者可用于支持或证明某些相似情况或行为的先前事例。
作者:岚州现在一切的制度,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不可能制定法典,判例法的弹性远远高于成文法,而且判例法更容易孕育司法独立的精神也许几百年后。现在岚州的军官等于就是大贵族,用判例法约束一下,免得军官的自由裁量权失控。关于岚州现在研发的一些简单的技术,都会在几次战役之后让外人学会的,不会靠几个技术通吃。
三十三章兄弟
当天下午,监工袁振就带着阿尔斯愣搬进了匠户居所,一座独立的院子,麦子将陶缸装得慢慢的,桌上堆着一贯铜钱。这是目前岚州匠户的待遇,月俸两石粟麦,一贯铜钱,年底还有4两银子过年钱,此外,每当研发事项有进展还有额外的奖赏。久经战乱,地多人少,岚州城住进来万余民户仍然不显拥挤,所以房屋是免费分配的,只需民户自己将破败不堪的房屋修好。阿尔斯愣在签收单子上签好摁了手印,恭敬地递给袁振,有些怯生生地站在自己房中,不敢坐下。
袁振笑眯眯地道:“阿愣管事,吾这便告辞了,有甚不方便之处,吾的院子就在你隔壁,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声。”说完便转身离去,阿尔斯愣独自呆立房中发愣,油盐酱醋一样都不缺,灶膛上居然架着一口崭新的铁锅,可是阿愣长这么大,一直都是用几根木棒子支起来吊着的锅子烧东西吃,还从来没有用过砌好的炉灶呢。
不懂的事情,阿尔斯愣向来是非常小心的,绝不敢轻易尝试,颇有一些现代书呆子的气质,这也是他被称“没有用的阿愣”的原因。袁振也没想到堂堂匠户居然不会使用灶膛,阿尔斯愣才从奴隶地位晋身上来,也不敢当真为了这点点小事就去打扰监工大人,愣了半天,忽然一拍自己脑袋,糊涂啊,转身一看,今天赢得的羊腿还放在在门边的一根凳子上面。那是阿尔斯愣进屋时随手放的。虽然已经冷羊腿散发着阵阵浓重的膻味,阿尔斯愣还是喜滋滋地直接捧起羊腿啃了起来,真香啊。
就在阿尔斯愣家不远处,奴隶们的居所里,阿茹娜小心翼翼地将羊腿上的好肉一片片的切下来,送到丈夫面前,她是纺线编毡毯的巧手,最近五回比试,到有两回赢到羊腿。特穆尔阴沉着脸,看着妻子做事,心中涌起一阵屈辱,自己是部落里数得着的勇士,苍鹰被折了翅膀,像小鸡一样豢养在这四面都墙的地方。原本凭借他的武艺完全可以通过岚州军士的考核,可部落里有几十个贵族勇士借着考核的时候突然暴动,企图袭杀岚州军士后逃走,引发陈德的雷霆之怒,杀死了所有暴动者,剩下的部众都被押回岚州为奴。现在匠作营里的奴隶到有一半是他这个部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