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半年多没见,不但他这个人长什么样胤祐已经记不清了,连他声音胤祐也想不太起来。他能记得有曹子清这个人其实就已经很不错啦。
胤祐耳朵动了动,赶紧回过身来,他又把周围几人看了一遍,小脸上仍旧一片茫然,其实连说话人是谁都不知道。
曹寅:“……”
谁能告诉他,皇上为什么要带一个傻孩子出门???
康熙仍旧在众多官员簇拥下,一一了解江宁乃至整个江南省工作情况,太子也站在一旁,认真听着。
这是他作为国之储君,难得实践学习机会,了解皇父在巡视过程中最关心什么,询问官员最多问题是什么,在官员不愿透露实情情况下,要通过哪些途经去深入了解。了解实情过后要如何处理善后……
这些东西听起来就不容易,学起来更难,也就是太子从小耳濡目染,已经建立起了治国理政思维模式,要换了胤祐这个小傻子,他只会问诸位大臣今天吃什么,要去哪里玩……
胤礽也不过虚岁十一,却已经开始承担治理一个国家重任。
刚满周岁他就被立为太子,汗阿玛虽然对他宠爱至深,但在课业上也比其他兄弟更为严格。他没怎么体会过无忧无虑孩童时光,不过现在让那颗小团子替自己体会一遍倒也不算太亏,看着他每天自由自在玩耍,无拘无束度过童年,自己仿佛也能体会那样快乐。
想起小团子,太子左右看了看,人又不见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出城前来接驾队伍足有上千人,大家一排一排站着,黑压压一片,哪能看清楚谁是谁?
胤祐想了想,决定叫一声试试,于是他压低音量,试探着喊了一声:“容若~~”
“!!!”
曹寅不可置信等大了眼睛,他没听错吧,这小家伙竟然在他面前喊了声纳兰。
他竟然叫是容若???
曹寅不由得心里一片寒凉“小家伙在这儿找了半天,原来找不是我,是找容若。行吧,在他心里容若始终比我重要。”
殊不知,他不在京城这大半年中,总是纳兰陪着胤祐,又或者说,总是胤祐陪着纳兰,小家伙刚才只是下意识喊了声“容若”而已,其实心里知道自己要找人是子清。
于是,小家伙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圆溜溜大眼睛左右看看,默默在心里祈祷:“子清没有听见,子清什么也没听见。”
可这时候,曹寅已经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然而站在他身旁那个人,一听到“容若”两个字耳朵就竖起来了,四下张望,眼神中满是热切,仿佛容若于他而言是生命中非常重要人,恨不能冲到皇帝身边去寻他。
胤祐没找到曹寅,却被这个人听到“容若”二字时夸张反应吸引。他抬起头来仔细打量那人,是个书生打扮中年男人,衣着甚为朴素,看起来年纪有些大了,下巴上留着胡子,脸上有许多皱纹。
胤祐被他这种焦急又望眼欲穿状态惊着了,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这时候曹寅又转过头来,不动声色拉了那人一把:“急什么,他人已经来了江宁,你还怕见不着?”
那人仍是伸着脖子四处张望:“早知他会来,前几日我就该回无锡去,说不定已经见着了。”
“你这不是刚从庐州赶过来吗?能见着就不错了,管他是在无锡还是江宁。”
这声音胤祐越听越耳熟,立刻就将旁边那个中年书生抛在了脑后。他歪着脑袋仔细打量说话人半晌,这才看出些端倪来。
或许是印象中曹寅总是穿着那一身侍卫服,整个人看起来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归家半年,丧父悲痛加上打理丧事,还要处理家中一应事务,让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穿一身布衣,往那一站,瘦骨清像,别说胤祐,就是康熙站在他跟前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以他和圣上关系,理应站在队伍最前方迎驾。可是他如今丁忧在家,无官无职,虽然代替父亲打理织造署事物,但毕竟不是织造署官,不便与那些外廷大臣站在一起,自觉找了个角落位置候着。
“子清!”胤祐忍不住喊了一声,“我终于找到你啦。”
听他说了这几句话,又打量半晌,胤祐总算将他认了出来,也喊对了名字,兴奋之下,直接扑了过去,又在他跟前停下。
可是曹寅并没有身上,就那么凉凉看了他一眼,又将头转向了别处。
胤祐:“……”
他记得,以前自己扑过去,子清一定会稳稳地接住他,将他抱起来。
可是现在,子清竟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蹲下来,也没有要抱他意思,甚至连动动手指都没有,还故意将头转向了别处。
胤祐既委屈又生气,嘟起小嘴看向曹寅:“你没有良心,我这么远从京城跑来江宁看你,你都不肯抱抱我。”
曹寅:“???”
曹子清万万没想到,有些人竟然还学会了恶人先告状,究竟是谁没有良心?
说什么这么远从京城跑来江宁看他,结果在他跟前来来回回走了两趟也没人出他来,不仅如此,自己都已经主动跟他说话,他一开口叫是容若。
就这个表现,还想要抱抱,当他曹子清是什么人,说抱就抱,这么没有气节吗?
胤祐已经举起了手臂,脸上却还是一副色厉内荏模样。见曹寅不为所动,他继续说道:“你抱抱我,我就原谅你啦!”
曹寅咬牙:“你不要原谅我,我也不想原谅你。”
胤祐皱起眉毛和鼻子:“你真不想抱抱我吗?”
曹寅扭头,口是心非说道:“一点也不像。”
“那好吧……哼!”胤祐上前一步,“那我抱抱你吧。”
说着真就一把抱住了曹寅腿,脸上表情颇有些满足:“终于又见到你啦!”
刚才那个探着身子寻找容若中年人,也被他俩对话吸引,看着眼前这个小娃娃,长得粉雕玉琢,说话却不拘一格,大胆又有趣。
“荔轩,”他问曹寅,“这是谁家小儿?”
曹寅看他一眼,非常自然地突出三个字:“我儿子!”
那人一惊,脸上写着“我把你当兄弟,你为何把我当傻子”。随后诧异问道:“曹子清,你活腻了。你儿子竟敢着五爪蟒袍?”
这一路过来,大小官吏都在城外等着接驾,康熙到达江宁之前就换上了朝服,皇贵妃、太子和七阿哥也跟着换了衣服。
“知道你还问。”
小家伙就像一块牛皮糖,粘在他腿上就扯不下来,曹寅干脆将他抱起来。
大家都候在这里迎驾,规规矩矩站着,生怕动作大了惊扰了圣驾。没想到,竟然有人胆大到抱了个孩子。
于是,大家都在忍不住张望,想看看这个人是谁。
曹寅抱起胤祐,高大身形将他遮挡住,不叫其他人看到。
他又往正前方看了看。他个头长得高,挺直腰板就能越过众人头顶看到最前方情形。
康熙将其他人遣到一旁,只留下两江总督一个人说话。
自今年四月于成龙去世之后,刚刚调任江苏巡抚王新命擢升为两江总督。
无论是对他这个人,还是对他功绩康熙都不是很了解,此刻一边缓步往城内走,一边与他闲谈。
皇上走在最前面,其他人便也依次跟着进城。
曹寅抱着胤祐避开人群,站在角落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这都大半年过去了,怎么一点也没长高?”
“长了!”胤祐反驳道:“就是长得不多而已。”
曹寅点点头:“确实不多,反正我是没看出来。”
胤祐嘿嘿笑:“那你该找找自己原因。”
曹寅从善如流自我反省:“或许是我这些日子操劳过度,目力有所不及,看不出来。”
胤祐捧着他脸左右看看:“你瘦了好多,我都没认出来。”
曹寅笑,又把刚才那句话还给他:“你也该找找自己原因。”
“……”
胤祐皱起眉头,又仔细打量他,见他眼窝和两颊略微凹陷,不只是消瘦,还有几分憔悴,便问道:“子清,你这些日子是不是过得不好呀。”
曹寅腾出手来摸了摸自己脸:“看得出来?”
胤祐点头,又摸了摸他眼睛
“……”
曹寅拍拍他小屁股:“你会不会说话,我只是这些日子休息不好。”
胤祐问:“那你为什么休息不好?”
曹寅苦笑:“只要我闭上眼就想起我爹,想起他临终前留给我那些话。”
“你爹?”胤祐还说不是很了解汉人对父母亲人称呼方式,在正式场合康熙要求他皇子们以汉人方式称呼他皇父,胤祐极少这样称呼阿玛,他以为那就是汉语称呼阿玛方式。
曹寅解释道:“就是我阿玛。”
小家伙又问:“他怎么了?”
“他去世了。”
“噢,这个我知道。”一开始胤祐对于生离死别并没有什么概念,后来才渐渐明白,生离或许还有再会那一天,死别就是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回来。
“我是说……”胤祐回忆了一下他刚才用那个词:“你阿玛……你爹临终前对你说了什么?”
曹寅再次苦笑:“他把整个曹家交给了我。”
不得不说曹玺对自己两个儿子非常了解,却又充满远见,曹寅弟弟曹荃是孙氏嫡出儿子,又先后为曹家生下两个孙子,理应继承家业。
但曹玺在弥留之际却将整个曹家交给了曹寅这个无妻无子庶子,要他为嫡母孙氏养老送终,照拂兄弟一家。
这是父亲遗愿,曹寅不可能违背,于是单身汉忽然就背负起了养家重任。
胤祐既不了解曹家情况,也听不懂曹寅这话背后心酸,但他感觉得出来,现在子清一点也不像在宫里时候那般恣意和潇洒。
他伸出手,抚了抚曹寅眉心:“我怎么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曹寅惊讶于他敏锐,超强共情能力大抵也是一种天赋:“哪里不一样了?”
胤祐回忆了一下他以前样子:“没有以前那么……那么……”
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以前曹子清虽然已经二十好几,但身上仍然保有那种少年气,热爱吟诗作画,结交文人雅士,无论身在市井还是宫廷,谈笑间总是快意且从容。
现在感觉反而有点向当初纳兰,却又和纳兰不太一样。
“七阿哥!”
曹寅抱着胤祐,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城内走去。正在此时,不远处却传来李熹喊胤祐声音。不一会儿,人就到了他们跟前。
李熹跑得气喘吁吁,显然是急坏了,脑门上都是汗,随手擦了一把,埋怨道:“哥儿你又乱跑,可是让奴婢好顿找,娘娘都急死了。”
胤祐吐了吐舌头,开始冲着李熹撒娇卖萌:“熹姑姑别生气,我只是来找子清了。”
李熹又看了一眼曹寅,迅速移开目光:“快跟奴婢回去吧,一会儿娘娘该打你屁股了。”
一听到额娘要打屁股,胤祐立刻老实了。他先是向李熹伸出手,李熹正要抱他,小家伙又把手缩了回去,搞得李熹一阵尴尬,蹙起眉头,不知怎,忽然就脸红了。
曹寅也没有盯着人家姑娘看道理,于是只能扭过头去都怀里小家伙:“怎么,七阿哥这是舍不得我了?”
“是啊!我好不容易走了那么远路,去了那么多地方才见到你,当然舍不得与你分开。”
胤祐从来不懂得扭捏和含蓄,他对别人喜欢都是直抒胸臆表达,搞得人家措手不及,感动之余又叫人忍不住心跳脸红。
这时候,康熙身边顾问行带着一队小太监四处在找人,好不容易趁着周围火把还没熄灭,看到城墙边上曹寅:“曹佐领,赶紧吧,皇上正宣您觐见,快过去吧,别让万岁爷等急了。”
于是,曹寅只得将怀里小娃娃交给李熹,自己跟着顾问行去见康熙。
胤祐来到皇贵妃身旁,小心翼翼跟在额娘后面,大气都没敢喘一下,生怕自己屁股遭殃。
皇贵妃其实一直都有留意他去向,知道他去找曹寅,这才没有管他。
只是皇上正往城里走,她也不得不跟着,便只能叫李熹过来寻人。
皇贵妃往后看了一眼,见他屏气凝神站在自己身后,目视前方,看起来又乖又专注,摆出和太子同款认真脸,其实从他目光就不难看出来,小崽子已经开始神游天外。
曹寅被顾问行带到康熙跟前,跪下向圣上行礼:“奴才恭迎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也半年没见到他了,现在乍一见到也差点没认出来。自打曹寅十六岁进宫担任他銮仪卫,他们二人朝夕相处十年有余,这还是第一次分别这么长时间。
康熙本想训他两句,自己到江宁这么半天,他倒是半天不露面,跑到角落里去藏起来,还得皇上亲自派人去寻。
可见他消瘦憔悴至此,倒是不忍心了,赶紧弯腰伸手去扶他:“免礼吧。”
曹寅站起来,躬身低头,很是乖顺站在一旁,等着听身上有什么吩咐。
“时辰也不早了,起驾,先去行营。”
皇上来到江宁,无论是内廷外廷,自然有不少官员为他打点。
康熙却把王新命等一众外臣叫来跟前:“朕此次南巡一应花销都由内务府承担,不花老百姓一两银子,你们也别费这个心思。”
他看了一旁候着曹寅一眼:“在江宁这些日子,行营就设在织造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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