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真想抱过来照着他的小屁股狠狠地来两巴掌。
胤祐一点也没有察觉,自己成功的将阿玛对曹寅的仇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小家伙倒是浑然不觉,还认为自己为了他们两个人操碎了心,既要安抚阿玛的情绪,让他不要生气啦,生气对身体不好。又要,抱住子清那颗漂亮的脑袋……
唉,小家伙承受了太多本不应该他这个年纪承受的东西。
康熙最终也没有把他拽回来,而是看着他小小的身体,走到门口,翻阅高高的门槛,在月光下拉出一到细长单薄的影子,最终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胤祐走后不久,康熙召集的议政大臣就到了。
皇上直接突出自己的想法:“朕要亲自致祭明□□陵。”
“!!!”
一群大臣面面相觑,不知道皇上今天这又是想的哪一出,大晚上的把他们叫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最后是明珠站出来,观察了一番皇上的脸色,试探着问道:“今天,席大人不是已经去祭拜过了吗?”
康熙叹了口气:“虽然朕今日已经遣席尔达去祭拜过了,但是朕人已经来到了江宁,距离明□□陵也不是很远,应该亲自去祭奠才是。”
各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本朝皇上跑去祭奠前朝开国皇帝,这算怎么回事?
大家劝归劝,态度也比较温和,毕竟没人敢顶撞他。
明珠说:“现在是咱们满人的天下,何苦要去祭拜明朝的皇帝。”
康熙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仿佛在用眼神询问他:“你真的不懂?”
明珠没说话,周围站着的几位大臣也都没说话。
康熙接着说道:“明□□乃前朝开国皇帝,功德并隆,朕优礼前代,理应前去祭奠。”
此时,另一位大人,也就是内阁学士席尔达站出来说道:“皇上,您近日龙体欠安,既然臣白天替您去过了,您就先留在行营调理身子,这事儿等您身体好些了再议也不迟。”
旁边几位大人也跟着附和:“请皇上三思。”
康熙本就郁闷的心情,被他们搞得更加郁闷,脸色也愈发阴沉。
他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佟国维身上,问道:“你怎么看?”
佟国维淋漓尽致的展现了他的说话技巧:“臣也认为皇上现在该以调养身体为主,就算要前去祭奠□□孝陵,也应该龙体无恙再去。”
舅舅太会说话了,既关心了皇上的身体,又没有正面跟皇上对着干。
其他几位大人都转过头来看他,大家各怀心思。
有人觉得佟国维老奸巨猾,每次议事都是这样,从不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很懂得揣摩圣意,皇上想怎么样,他就怎么说。
也有人想,佟国维这一支毕竟是汉军旗,佟家说到底,也就是汉人。皇上要去祭拜汉人皇帝,他怎么会反对。
听到佟国维这么说,康熙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这些大臣还是不懂他的心思,他们个个高高在上,从来就不懂得听取民意,也不知道老百姓真正的想法。
康熙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朕乏了,你们先下去吧,这事儿明儿再说。”
胤祐跟着纳兰往后院去,两个人走了半天,小家伙抬起头来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纳兰想了想:“书房吧。”
说完,他自己伸着脑袋往书房那边看了一眼,一片漆黑,连一盏灯都没有。
胤祐拉了拉他的手:“我觉得子清应该在那座亭子里。”
随后,他们碰见了曹寅身边的小厮,问过才知道,老爷果然在楝亭那边。
胤祐拉着纳兰迫不及待的往那边去,前面是一段青石小径,纳兰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盏灯笼:“慢点慢点,路这么黑,小心崴了脚。”
胤祐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石板路上:“快点快点,万一子清跑了怎么办?”
“这里是他的家,他能跑去哪里?”
胤祐想了想,说:“跑去躲起来。”
这么一听纳兰就有些不高兴了,问道:“七阿哥,你就这么关心他呀?”
“那当然,”小家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我要打他屁股。”
纳兰:“……”
两个人来到那座楝亭前面,曹寅果然坐在那里,背对着他们,看着那颗楝树发呆,手里还拿了个什么东西。亭子里没点灯,黑漆漆的,看不太清。
胤祐拉着荣瑞迫不及待的过去,走进亭子,他才看到,曹寅手里拿的是个小酒坛,时不时就放在嘴边给自己灌一口。
胤祐发现桌上竟然还摆了一盘盐水花生,大抵是小厮觉得他们家老爷一个人喝闷酒太过凄清,给他整了点下酒小菜。
曹寅早就听见了脚步声,一大一小渐行渐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俩。
纳兰推了他一把:“七阿哥来了,还不赶紧起来行礼。”
平时只有他们三个相处的时候,他们两个根本就把人家当个孩子,根本就不拘礼节。纳兰这么说很明显就是调侃,曹寅根本不理他。
这时候胤祐已经站到了他的跟前,明明是一张可爱到让人想好好揉搓的脸蛋儿,却偏要摆出一副大人般严肃的表情。
曹寅腾出一只手来,摸摸他的脑袋:“别担心,我没事。”
小家伙却拍掉他的爪子:“起来,我要打你屁股!”
他这话,配上这副表情实在是太好笑了。曹寅本来心慌意乱,满腹惆怅,被他这么一句话搞得什么气氛也没了。
曹寅把酒坛放在桌上,拍了拍自己大腿,邀请七阿哥过来坐,问他:“为什么要打我屁股?”
七阿哥很有原则,这个时候怎么能坐人家大腿:“因为你惹我阿玛生气了,该打!”
曹寅不屑的笑了笑:“那也是你阿玛不讲道理。”
胤祐皱眉:“我阿玛怎么会不讲道理?他可是皇上。”
“皇上才是最不讲道理的人。”
纳兰拿过他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口,江南的酒就跟这里的美景和美人一样,温柔缠绵,后劲儿很足。
胤祐拉了拉他的衣袖:“你不要这样说我阿玛,他都被你气坏了。”
“他怎么了?”曹寅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还真以为自己把万岁爷气出了个好歹,那他真是长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
胤祐往旁边石凳上一坐,双手搁在膝头,又开始展现他的模仿天赋:“他就这样坐在房间里,一动不……”
他说着说着就没了动静,纳兰和曹寅同时抬头看过去,发现小家伙的目光直直的落在那盘盐水花生生面。
两个人对望一眼,被这小馋猫逗得什么伤春悲秋的情绪也没有了。
纳兰把盘子拖到自己跟前,剥了一颗扔进嘴里,小家伙的目光也跟着那颗花生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
“张嘴!”纳兰又剥了一颗,小家伙从善如流的张开嘴,一颗花生米隔着半张桌子,准确无误的投进了他的小嘴里。
小家伙被这样的投喂方式逗得哈哈大笑,催促着纳兰再来再来。
曹寅没好气的在纳兰手臂上拍了一巴掌:“你小心点,仔细卡住他。”
纳兰讪讪的收回手,又把盘子推到胤祐跟前,让他自己剥。
曹寅看着他低头专心那个小模样,忍不住问他:“吃了我的花生,还要打我屁股吗?”
胤祐头也不抬:“打!”
曹寅惊讶:“怎么还要打?”
胤祐攒了一堆花生米,然后一把塞进自己嘴里,嚼起来腮帮子一股一股的,像只小松鼠:“打完屁股,阿玛就不会砍你脑袋了。”
曹寅强行将人抱来自己腿上坐好,拍拍他的后背,问他:“七阿哥是舍不得皇上砍我脑袋咯。”
小家伙抬起头来看着他,刚剥完花生湿嗒嗒的手指又摸上了人家的脸:“这脑袋长得挺好看的,还是留着吧。”
纳兰要笑死了,七阿哥的想法,他们永远也捉摸不透。
你以为他想打你屁股,其实他是舍不得你的脑袋,你以为他舍不得你的脑袋,他只是觉得好看而已。
曹寅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七阿哥,每次只要跟你聊两句,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小家伙身体软软的,盐水花生吃得身为满足,懒懒的往他怀里一靠,上下眼皮就跟不受控制似的,缓缓合上:“你要记得去向我阿玛认错。”
曹寅搂着他,无奈的说道:“是是是,这就去!”
一旁纳兰笑得合不拢嘴:“荔轩还真是能屈能伸,刚才顶撞万岁爷的时候我见你颇为神勇,现在这是打算过去请罪了?”
曹寅摆出一副“我就是这么能屈能伸”的表情:“吵归吵,闹归闹,有些事情不得不跟他说清楚。”
“唉!”纳兰伸出手,重重的在他肩头拍两下,“你也太不容易了,我有时候真的……对你很是敬佩。”
曹寅嗤笑一声:“哦?我一个抱狗的有什么值得你羡慕?”
纳兰跟着他站起来:“抱狗的都敢顶撞皇上,还能全身而退,这天地下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曹寅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小家伙已经靠在他的胸膛,安稳的睡着了。
纳兰无奈的耸了耸肩:“小孩子就是这样,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曹寅搂紧了怀里的小可爱,温柔的笑了笑:“这才让人羡慕呢。”
李熹正在院门口等着,曹寅抱着胤祐回来的时候,她倒是吃了一惊,现在时辰倒也不算太晚,倒是小主子已经睡着了。
小家伙在曹寅怀里抱着,这让她有些为难,从对方手里将孩子接过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快了一拍,从头到尾没敢抬头。
曹寅倒是很讲礼数,从头到尾都留意着没有碰人家姑娘一下,等她抱稳了孩子,就往后退一步,拱了拱手:“就劳烦熹姑娘了。”
李熹点了点头,抱着孩子扭头就走,仿佛地上踩着炽热的岩浆,多站一刻就要烧起来。
纳兰站在一旁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俩。等人家姑娘进了门,他才笑着靠近曹寅:“我怎么觉得……”
曹寅目不斜视的往前走:“你觉得什么你觉得……”
“侍卫和宫女,自古以来不都是佳话吗?”
曹寅偏头看他:“成哥儿,你以前可不这样。”
纳兰摸着自己的鼻子想了想,而后转过头去与曹寅对视:“好像……是的。”
随驾出巡这么长时间,每天都能和那个小家伙聊上几句,他的纯真与热诚深深地感染着周围每一个人,不知不觉就会被他改变。
两个人来到康熙的房门前,梁九功正站在那里。透过窗户,曹寅看到里面还亮着烛火,低声问道:“睡了没有?”
“还没有,”梁九功压着嗓子轻声说道,“方才与几位大人议事完毕,回来没多久。”
曹寅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来敲门。康熙知道是他来了,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房间里很安静,一点细微的响动都能听得见。
曹寅推门进屋,转身又将房门合上。屋子里光线不好,只有床的两旁各点了一方烛台。
曹寅来到床前,康熙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本书,埋头盯着书本,也不知看进去没有。
曹寅跪得很干脆,康熙瞅他一眼,问道:“干嘛来了?”
“奴才来给皇上请罪。”
听到“奴才”两个字,康熙便愣了愣,小时候当他是弟弟,长大了也当他是最亲近的人,什么是都不瞒着他,将那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交给他去做,什么时候当他是个奴才了?
曹寅不知道他有这么多想法,只跪在那里就是论事:“咱们从开博学鸿词科开始,做了这么多事情,不就是为了安抚这一批前朝遗民的心?”
“你也知道,江南是这些前朝遗民,文人士子的重要聚集地。他们皆是前朝遗民,祖上也都在前朝做过官。个个都是学识渊博,饱读诗书,对于前朝又非常深厚的感情……”
康熙忽然打断他:“你的祖上也在前朝为官,你舅舅顾景星更是江南声望颇高的名士,称病拒不参加博学鸿词科,屡征不仕。”
曹寅抬起头来看他,心想要这么说你就是不讲道理,你母家佟氏,祖上不也是明朝的官员。
但他只敢这么想,万不敢说出口的。
曹寅伏在地上,给他磕了个头:“皇上,咱们就事论事,行吗?”
两个人沉默的对视,满人入关正好四十年。这四十年来,先是镇压李自成、张献忠,随后又是此起彼伏的“反清复明”势力,再是三藩之乱、收复澎湖……根基不稳,民心动荡。
尤其是江南一代,这里聚集了大量前朝遗民,扬州十日,清军屠杀数十万汉人,他们的亲人、朋友至今仍然生活在这里,这是他们心中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痛。
身为大清皇帝,他不过是去拜谒明孝陵,就能笼络民心,一定程度上消弭他们对朝廷的怨恨,这似乎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