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斌虽然是太子的老师,但他既不是索额图一派的,也不是明珠一党的,他就是个两袖清风的读书人,刚正不阿,不趋权贵。
作为工部尚书,他今天站在这里也就是来听个热闹,并不打算参与此事。
因为他既不是权臣,又不没有贪赃枉法,更不是董汉臣内涵的对象,所以,这事儿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康熙为什么忽然点了他的名字要听听他的想法呢?
这还要感谢一个人,那就是余国柱。他俩的恩怨纠葛要追溯到很多年前。
余国柱曾经作为江宁巡抚,那时候淮安、扬州二府发大水,康熙向他了解情况,他上奏说:“水退之后,田还可以耕种,第二年应当照例征收赋税。”
后来,他因为拍上了明珠的马屁,一路高升官至左都御史。
而时任内阁学士的汤斌就被举荐为新一任江宁巡抚。
汤斌上任之后,立刻派人到徐州等地重新勘察。发现水并没有完全退去,即使田已露出水面的地方也无法正常耕种。于是又向康熙揍请此时,希望能够免去第二年的赋税。
后来他又想康熙呈上奏折:说苏州、松江这些地方土地狭小,人口稠密。却还要承担整个江苏百余个州县的赋税,百姓的财力一天比一天困乏。恳请皇上将苏州、松江的钱粮照征收标准减少一二成。”
第二年,淮安、扬州、徐州三府再次遭受水灾,汤斌按条目列出减免赋税的事项,请求朝廷拨发五万两银子,从湖广购米赈济灾民。并且还不等诏令回复,汤斌就亲自前往各州县视察救灾的情况。【百度百科】
正是因为他凡事亲力亲为,为官事事以百姓的利益为先,深受江南民众爱戴。很快他也被康熙调回京城,擢升工部尚书。
这时候余国柱这个曾经的老上司来找他,跟他说当初朝廷免除江南赋税,都是因为大学士明珠尽力促成。
言下之意,要么向明珠表示表示,要么投靠明珠,成为利益集团的一份子。
然而,汤斌认为朝廷免除江南赋税是自己的坚持打动了皇上,跟明珠没有半毛钱关系,根本就不理财余国柱。
这俩人前面就有积怨,这次汤斌又拂了他的面子,余国柱自然怀恨在心。
但是看到汤斌身上那破旧的官服,家徒四壁的穷酸样,知道也敲诈不出什么,也只能算了。
后来汤斌成为了太子的师傅,余国柱更是在明珠跟前三番两次污蔑其为索额图的党羽,希望能将这个眼中钉铲除。
但后来索额图都被康熙革职,汤斌依然还是太子的师傅,并且将太子教得很好,令康熙非常满意,余国柱对此也无可奈何。
今天可算又找着了机会,他知道汤斌这个人,一向喜欢伸张正义,不懂得明哲保身,更不懂得趋炎附势。
于是,余国柱就主动向康熙提出,不如问问汤大人的意思。
汤斌不卑不亢的走出来,说道:“董汉臣根据诏旨议论朝政,没有处死的理由。大臣不敢讲而小臣敢讲,各位大人理应自我反省才是。”
康熙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本来也不想杀董汉臣,汤斌的话正好说到了他心里去,最终赦免了董汉臣的罪责。
几天之后,大雨如约而至,康熙便不再提起此时。
自从上次被康熙夸奖之后,胤祐现在对书法重燃信心,并且比原来更加兴趣高涨。
以前他练字就跟完成任务似的,写得好也只是想要听到阿玛和师傅的夸奖。然后就是帮着太皇太后抄写佛经,被动练习。
其实心不静、神不宁,每天都想着如何讨巧,失了本心。
经过傅先生的一番□□,小家伙的字简直就是进入了另外一番境界。现在也不想着完成任务,也不想着讨好谁,需要谁的夸奖。
完全凭着自己当时的心境去写,并且在写字的过程中也体会到了书法的乐趣。
傅先生看他有灵性也聪明,什么东西一点就通,也很乐于给他指点。
胤祐觉得自己的字比之前更加进步,就想着去找太子哥哥,让他瞧一瞧。
他来到讨源书屋,偷偷摸摸探个头往院子里看了看。
外面候着的太监正想高声通传,胤祐怕把熊嬷嬷招来,一把就捂住了对方的嘴:“别喊别喊!我要进去给太子哥哥一个惊喜。”
说着他就快步往屋里跑去。小家伙现在也算是半个习武之人,身形灵动,脚步轻盈,小太监都追不上他。
站在门口的何玉柱都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小的身影已经跨过门槛,“飘”了进去。
何太监半张着嘴感慨,以前的七阿哥跟颗小团子似的,每次进出都得手脚并用的翻过门槛。一晃眼,也是能身姿矫健迈过去的小小少年了。
“糟了!”
然而,何太监的感慨只有片刻,因为忽然想起来太子正在里面会客。
因为书房和明间之间有个镂空雕花月拱门作为隔断,门里门外都放着一个大花盆,种着高高的绿植。
胤祐进去的时候,正好躲在花盆后面,本想着太子哥哥正在读书,要给他一个惊喜。
哪知道,他刚进屋就听到一声瓷器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句怒斥:“我不管你和明珠怎么斗,但这件事你不能把汤师傅牵扯进去。”
“……”
别说里面的人吓得不敢吱声儿,就连不小心在外面偷听的胤祐也不由自主心里“咯噔”一下。
在他的记忆里,太子哥哥一向端庄温润,时刻保持身为东宫储君的威仪,他从来没见过太子如此动怒,也从来没听他那么大声的说过话。
虽然从胤祐的方向,只能看到个背影,但是他也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人是索额图。
索大人也很为难,董汉臣是他安排的一枚棋子没错,但汤斌确实不是他的人。
现在明珠他们盯上了汤斌,要往死里整治他,索额图也没有办法。汤斌这个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一把难啃的硬骨头。明珠搞不定,他自然也拉拢不了。
依他所见,拉拢不了不如将计就计,明珠整死了汤斌,他才能借此机会大做文章,搬倒明珠,为太子以后登上大宝扫清障碍。
可是,太子仁慈,一开始就不想参与到他和明珠的党争中区,听到这件事还牵扯到自己的老师,大发雷霆,还摔了茶盏。
太子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自知刚才有些失态,正准备叫人进来打扫。谁知道一睁眼,就看到了站在外间的胤祐。
小团子像是吓傻了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直看着他。
“小七?”太子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他自己不愿意参与朝廷里这些党同伐异,构陷忠良的腌臜事,更不想让弟弟听到。
索额图也转过头来,看到站在那里的胤祐皱了皱眉。想不通,怎么每次自己来找太子,总能碰到这位七阿哥。
太子大步走到胤祐跟前,蹲下来搓了搓他的脸蛋儿,尽量放柔了声音问他:“你怎么过来了?也不叫下人通传一声。”
“我……”胤祐抬起头来,目光看向索额图。
索额图躬身:“太子,臣……”
“索大人,”太子抱着弟弟,头也不回,“你先退下吧。”
索额图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主要是想要嘱咐太子,明珠和余国柱真要整死汤斌,而皇上偏听偏信他们的谗言,太子也不要出面为汤斌求情,惹皇上不快。
但这时候,太子让他退下,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顺从的退了下去。
“何玉柱!”太子叫守在门口的近侍,“进来把地收拾了,再端一杯莲子茶进来,给七阿哥压压惊,记得多加些冰糖。”
“是!”
太子牵着胤祐的手,来到另一边的次间。自己在圆桌旁坐下,让小家伙靠在他怀里。
他抬起胤祐的下巴,问他:“刚才吓到你了?”
胤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哥哥那么凶,有点害怕。”
太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别怕,太子哥哥又不是凶你。”
小团子又点了点头:“太子哥哥最疼我了,不会凶我的。”
这时候,近侍把莲子茶端了进来,又给太子重新沏了一盏茶,还摆上几碟子坚果。
太子端过莲子茶,凑到小团子嘴边,哄着他喝一口压压惊。
小家伙凑过去,嘴唇刚碰到杯沿就缩了回去:“有点烫。”
“烫吗?”太子自然而然的吹了吹茶水的边缘,“吹吹就不烫了。”
吹完之后,他又把茶盏端到弟弟跟前,小团子这次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口。
太子笑着问他:“怎么样,好喝吗?”
小团子笑了笑:“甜甜的,又有一点苦苦的,是莲子的味道。”
于是,太子端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口,没尝出什么苦味来:“冰糖好像太多了些。”
这些莲子都是抽了莲心的,其实已经没有太多苦味了,又加了些冰糖,一般人根本就品不出苦来。
但胤祐这个小吃货,从小就对味道敏感,稍微一点什么味道,他都能尝出来。
这时候,小团子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太子的脸颊:“太子哥哥,你以后不要生气了,生气不好。”
太子笑着答应他:“好,听小七的,以后不生气了。”
胤祐看到桌子上的坚果,从东北运来的松子和榛子,都已经剥好了壳,放在碟子里。
太子看到他直勾勾的目光就知道这小团子又嘴馋了,赶紧把碟子拖过来,摆到他的跟前,让他吃。
胤祐拿一颗榛子放进自己嘴里,又拿一颗放进太子嘴里。就这样你一颗我一颗,很快就把一碟子榛子仁吃了下去。
太子平时很少吃这些东西,不知不觉倒是被弟弟投喂了好多。
“对了,”太子这才想起来,小团子来了这半天,也没说来意,别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给耽搁了,“小七今天过来找太子哥哥做什么呀?”
“啊……”小团子又喝了口莲子茶,“我是……我来……”
他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自己的来意:“我来让太子哥哥看看我写的字。”
他回头冲着门外的赵诚喊,让对方赶紧把他的作品拿进来。
太子展开一看,小家伙的仍是一幅大字,可是写在纸上的那句话,连太子都没见过。
“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
“这……”太子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的字上,而在这句话上,“小七这句话是从哪本书看来的?”
胤祐笑着说:“不是从书上看来的。”
太子更好奇了:“那是?”
“是傅先生教我的,他还说这是出自他朋友的一本书,叫《宋元学案》。”
这本书太子没听过,于是问道:“他的朋友叫什么?”
胤祐想了想:“叫……黄宗羲。”
书没听过,人倒是如雷贯耳,这也是前朝遗民之一,赫赫有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当初康熙开博学鸿词科,这位也是拒不入仕,康熙命他修《明史》,他坚持以布衣参史局,不署衔、不受俸。
太子的师傅张英、熊赐履、李光地、汤斌、耿介、徐潮。个个都是汉人,个个都是学识渊博,人品高洁。若非如此,康熙也不可能让他们成为太子的老师。
虽然大家立场不同,但是学识品行还是令人钦佩的。
若非如此,康熙也不会花了大力气请这位傅先生做胤祐的老师。
太子还在细细的品这句话的意思,一旁的小团子却有些着急了。举着他的作品凑到台子跟前:“太子哥哥,你看看,你看看我的字呀。”
太子回过神来,不怎么走心的夸奖道:“好好好,小七的字越来越有进步了。”
小团子嘟嘴:“真的吗?”
“真的真的!”太子捏捏他的脸蛋儿,“特别棒!”
到了六月,京师的天气愈发热起来,还好畅春园地处京城的西边,这里山多,地势较高,被群山、竹林与河水环绕,天气比紫禁城凉爽许多。
康熙又打算巡幸塞外,这次跟以往一样,他带上了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
胤祐嘟着嘴,不高兴的说道:“阿玛,你又把我给忘记了。”
康熙摇着折扇,正在翻阅一本书,头也不抬:“没忘。”
小家伙高兴的跑到康熙跟前,一把搂着了阿玛的腰,紧紧地贴上去:“我就知道,阿玛出门不会忘记带上我。”
这么热的天,他这么靠过来就像身上贴了个小火炉。康熙赶紧把人推开:“本来就没打算带你去。”
小家伙知道阿玛一到夏天就要去塞外,盼了好久,听到阿玛不带他,就有些不高兴:“为什么不带我去?”
“为什么要带你去?”康熙继续低头翻书,“太皇太后不去,皇贵妃也不去,你去做什么?”
“……”
不去就不去,胤祐也没有挣扎。其实他现在练剑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
之前他就向傅先生透露过,自己有可能要和阿玛出门的打算。傅先生,当时就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行啊,反正老夫授课的进度不会变。回来能否跟上,那就看你自己了。”
胤祐大惊:“进度,什么进度?你不是就只有我一个徒弟吗?”
修习剑术,是一个长期、艰苦的过程,哪儿能说停就停,说走就走。
傅先生把话说得更直白些:“你要是走了,这剑老夫也不教了。”他还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教不了,教不了啊。”
“……”
后来,上课之余,胤祐还把这件事跟纳兰说了一下。
小家伙十分苦恼,他既不想停止学习剑术,又不想错过一年一次跟阿玛出门的机会,这该如何是好。
纳兰耐心的劝导他:“人活在世上,总要面对取舍,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能两全其美的事情寥寥无几。”
胤祐点了点头,倒是没有纠结多久,很快就做出了选择:“跟阿玛出门的机会每年都有,我还是好好跟着师父练剑吧。”
纳兰摸摸他的头:“你还真是……”
说到这里,纳兰顿了顿,只是笑着看他。
小家伙歪着脑袋:“真是什么?”
“真是长大了。”
是啊,哪儿有长不大的孩子,长大了却还能保有一片赤诚,那才最是难能可贵。
想到这里,小家伙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不去就不去,反正我也不想去。”
这话又让康熙把头抬了起来,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本以为这小崽子要不依不饶的闹上一场,千方百计缠着自己带他去,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塞外有大草原,奔跑的野兔、狐狸、翱翔的鸿雁,你还可以骑马,跟着哥哥们住蒙古包,真的不去?”
听到这些,小家伙又忍不住咬了咬下唇。阿玛坏得很,明明不打算带他去,也知道他去不了,还偏要说这些来眼馋他。
胤祐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去不去不去!”
这时候,梁九功进来禀报:“皇上,三阿哥来了。”
“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