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祐一直都在留意五哥的反应,包括上次他把遮阳的油纸伞递给九阿哥。
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尤其喜欢小动物。当初胤祐搬回承乾宫的时候,把兔子留在了慈宁宫。五阿哥心疼兔子没人陪伴,还专程带回宁寿宫养着。
他对动物尚且如此,对自己的同胞弟弟怎么会不生怜惜之情。
大家在一起玩了一会儿,到了傍晚时分,各自回去用晚膳。
走出院子的时候,胤祐见五阿哥落在最后,他站在原地等了等,结果五阿哥低着头,直接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五哥,五哥!”
“……”
五阿哥好像没听到一般,径直往前走。
胤祐三两步跑上前,从后面搭上五阿哥的肩头,凑到他的耳边喊道:“五哥!”
“啊啊啊!”五阿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立刻跳了起来,“小七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胤祐嘟了嘟嘴:“我叫你你都不理我。”
“哪有?”五阿哥继续往前走,“我只是没听见。”
胤祐靠过去搂着他的肩膀问他:“五哥,我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
五阿哥摇了摇头:“没有啊,哪里不高兴了?”
小家伙说:“你都写在脸上了,还说没有。”
五阿哥低下头不说话了。
胤祐也不着急,就安静的跟在五哥身旁。
两个人走在湖边,仙鹤扑腾着翅膀从湖面掠过。胤祐闭了闭眼,仿佛能感受到,它们带起的水花。
其实并没有,因为仙鹤离它们较远,什么水花也没有。
再走一段就到了荷花池,一大片水域都被层层叠叠的荷叶覆盖。六月是荷花开得正盛的时节,粉嫩嫩的花瓣映照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艳丽。
胤祐弯下腰,从一片荷叶上采下一颗露珠,说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五阿哥在他身后接口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胤祐转过身来,把掌心里的小水珠捧到五阿哥跟前:“五哥你尝尝,是甜的。”
五阿哥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问:“真的?”
“真的!”胤祐一脸真诚,“肯定是甜的,要不云姑姑怎么每天一大早就捧着罐子来接露珠,说是留着给乌库玛嬷沏茶。”
他这么一说,五阿哥果然就深信不疑的低下头,舌头在他手心一卷,就把那颗露珠卷进了嘴里。
“嘿嘿嘿!”胤祐觉得手心痒痒的,往后躲了躲,又充满期待的问他,“甜吗?”
五阿哥皱了皱眉:“后山那口井里的水更甜一些。”
胤祐胤祐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看到荷叶
他问:“五哥,你开心一点了吗?”
五阿哥在他身旁坐下来:“小七,你能具体和我说说你那天在湖边遇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好像在脑子里找一个恰当的词汇,最后还是说:“遇到我额娘和两个弟弟的事情吗?”
胤祐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然后就把那天的事情具体讲了一遍。也包括他和九阿哥在鸢飞鱼跃亭的对话。
五阿哥听完之后更加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太阳都已经缓缓地落到了山的那头,他才开了口:“她都没有带我到湖边散过步。”
“???”
一开始胤祐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那个“她”是谁,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说的是宜妃。
五阿哥自幼就被康熙送到了宁寿宫,让皇太后抚养。
一来,当时的宜妃位分不高,没有资格抚养自己的孩子。
二来,皇太后是蒙古人,康熙让她抚养五皇子除打发时间,也是为了拉拢博尔济吉特氏。
五阿哥从小就在皇太后膝下长大,宜妃还没有生下九阿哥的时候,时不时还能去宁寿宫看看五阿哥。
后来连着生下九阿哥和十一阿哥,尤其是十一阿哥身体又不好,她是真的腾不出半点心思去关注大儿子。
到了读书的年纪,五阿哥被皇太后娇惯得不像话,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更别说严厉的督促。自然没有别的阿哥读书那么勤奋上进。在兄弟之中成绩算是垫底,到现在汉语还说不太利索,更别提书写。
宜妃知道,这儿子算是指望不上了,并且小五跟她也没什么感情,更提不上亲近。于是,母子俩的关系自然也就愈发疏远。
胤祐一把搂过他的肩膀:“那有什么关系,我这不是陪着你在湖边散步吗?”
五阿哥眯着眼,看向远处的山峦:“我都不知道九弟有什么可委屈的,至少他从小在额娘身边长大,可我呢?从小到大,她没有哄我睡过一次觉,没有喂我吃过一次饭,我生病她从来没有陪在我身边。”
胤祐安慰他:“你不是还有皇玛嬷吗?她可最疼你了。”
五阿哥低下头:“皇玛嬷是皇玛嬷,额娘是额娘。”
胤祐觉得他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取代额娘在一个孩子心中的地位。即便皇玛嬷对五哥再好,也弥补不了额娘这个角色的重要性。
可是再过半年,五阿哥虚岁就九岁了。过去的缺失将会成为永远的遗憾,无论以后宜妃对他怎么样,这样的遗憾都是无法弥补的。
“其实……”胤祐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说,“其实宜妃娘娘她心里也是有你的,可是她有三个儿子,她的爱就要分成三份。”
五阿哥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脑子却转得很快:“还是大小不等的三份,把最小那份给了我。”
小家伙忽然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偷偷跟着三哥学了数学?”
“哪有,三哥不是跟着阿玛出门了吗?”
胤祐问他:“那怎么那么会算?”
“……”
“好啦!你想想看,至少你还有皇玛最大那一份爱,加起来不就有很多了吗?”
这么说起来,似乎也不错。
五阿哥头一片,靠在了胤祐的肩头。弟弟那么瘦小那么单薄的肩膀,却好像能够给他足够的安慰。
“五哥,快看!”胤祐忽然指着荷叶
“什么?”五阿哥定睛看去,只见到荷叶颤了颤,什么也没看清。
“刚才有一条小鱼在吐泡泡。”
“……”
胤祐虽然跟着傅先生学习剑法,但是小剑灵交给他的心法他也没有丢掉。不过从以前每天早上醒来开始练,换成了晚上练完再睡。
有一天上午,天气格外闷热。纳兰在书房里教胤祐一篇文章,是《尚书》里的《周书·无逸》。
书房里实在太热了,胤祐虽穿着轻薄的绵绸绵绸常服,但是每一颗扣子都扣得工工整整,又不能扇扇子,小家伙热得有些坐立不安。
纳兰说:“这篇文章是周公所作。”
胤祐问:“周公是谁?”
“周公,西周开国元勋。姬姓名旦。”
“哈?”心不在焉的小家伙忽然被这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竟然有人鸡蛋?”
“……”
纳兰只好继续往下讲:“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胤祐问他:“这个‘无逸’就是指无逸斋那个‘无逸’吗?”
纳兰向他竖了竖大拇指,称赞他聪明:“对,就是无逸斋的“无逸”二字就取自这一篇文章。君子居其位,就不能贪图享乐。只有先知道农耕的艰辛,才会明白庶民的苦衷。”
“是周公告诫成王不能贪图安逸,要以殷商为鉴,学习周文王勤政的品质。”【百度百科】
胤祐点点头:“怪不得读书的地方叫‘无逸斋’,所以这话是阿玛要对太子哥哥说的吧。”
纳兰想了想:“或许也是告诫所有皇子,要居安思危。”
胤祐点点头,提到阿玛和太子哥哥小家伙的思绪一下子就飞出了塞外,飞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
他也好想在草原上骑马……踏日不行,得换一匹更高更壮的马。看哥哥们狩猎,晚上一边看蒙古勇士摔跤,一边啃着兔腿,还有他喜欢的鹿肝。困了就睡在蒙古包里,要大哥给他更衣洗漱,还要太子哥哥哄他睡觉……
一想到这里,小家伙就不高兴了,阿玛这次带着四个儿子出门,偏偏不愿意带上他。
小家伙暗自在心里决定,等阿玛从塞外回来,他一定要三天不跟他讲话……不,五天!
“七阿哥,七阿哥?”
随着“咔擦”一声,胤祐终于将自己的思绪从塞外拉回到现实。
双眼从迷茫到对焦,看到容若一脸惊异的神情望着自己。小家伙讷讷的开口:“怎……怎么了?”
纳兰赶紧冲了过去了,握着他的小手,把他指尖握着的一截笔拿出来,低头仔细看他的手指:“有没有划伤?”
“啊?”胤祐低下了头,看到他刚拿在手里的一支毛笔碎成了两截。
小家伙瞪大了眼睛问道:“这这……这是我弄的?”
他竟然把一支陶瓷烧制的笔杆硬生生捏成了两截!
笔杆虽然是陶瓷烧制的,但是为了方便小皇子们使用,又是皇家御窑厂的工艺,特别透薄轻巧,所以拿起来也不重,还很顺手。
一旁的舜安颜点了点头:“是,就是你把毛笔捏成了两截。”
胤祐转过头去看着他的哈哈珠子,对方脸上除了吃惊,还有对他的崇拜,活像是七阿哥练成了什么武功绝学一样。捏碎一支毛笔算什么,捏断人的脖子也不成问题。
纳兰赶紧让门口候着的太监进来把桌上的碎瓷片收拾了。又仔细看了看胤祐的手,确定他没受伤才放下心来。
“不要紧,或许这支笔之前就因为磕碰有了裂痕,你正好一个巧劲儿就把它捏碎了。”
“……”
可是在胤祐记忆里,他从来没有磕碰过这支笔。
胤祐一整天都在琢磨这件事情。因为他的手小,那支笔又轻巧,他用得顺手,就一直在用。
他的三位哈哈珠子、纳兰还有傅先生一般会选择其他比使用,不会动他的笔。
他又想或许是哪个太监收拾的时候不小心磕碰到了,反正笔已经碎了,再想也没有用。
晚上躺在床上,胤祐准备修习心法的时候,小剑灵就跑了出来。
其实他现在不用通过那把七星剑,也能随时召唤小剑灵。只不过胤祐嫌弃那小东西叽叽喳喳的太烦人了,一般都不爱把他放出来,只有晚上躺在床上才放他出来帮助自己修习心法。
小剑灵听他说了那支笔的事情,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才不是笔的问题,是你,你的力量正在觉醒,但你现在还无法完全控制它。”
“哈?”胤祐问道,“我的力量就只是捏碎一支毛笔吗?”
“当然不是!”
“那我还能做什么?帮我额娘开核桃,一手一个!”
“……”
胤祐发现他这个力量确实不受自己控制,反正捏碎那只毛笔之后,他再也没捏碎过别的东西。
傅先生教他的剑招其实很简单,一共就十二式,一天学一式,十二天也学完了。
可是傅先生也没有教他新的,每天就让他反反复复练习这一套。
胤祐都有些不耐烦了:“师父,咱们是不是该学习新的了?”
傅先生瞪他一眼:“学什么新的,你这一套还没练好。”
“可我都学会了呀。”
“等你能打过纳兰才叫学会了。”
“……”
胤祐心想:“赢过容若,那得好几年吧。”
傅先生却说:“剑招虽然只有简简单单的十二式,但是变化却是无穷的,只有将剑招练到纯熟的境界,收放自如才能凌厉刚猛,无坚不摧。”
行吧,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那就练吧。
傅先生也不只是教他剑法,兴致来时诸子百家什么都讲。
纳兰曾经说过:“这位傅先生的学问深不可测,普通人学到他的十之一二便可入仕,五六成便可拜将封侯。”
胤祐问:“那七八成呢?”
纳兰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等到胤祐真的开始跟着傅先生开始学习,才发现纳兰所言非虚。傅先生对他讲的那些东西,就好像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是他从未听过,也从未在任何一本书上看到过的。
七月初的时候,康熙便从塞外回銮。中途还派人给太皇太后送回来一整张熊皮、可以入药的熊胆、还有腌制过的鹿脯。
gu903();康熙回到京城之后,按照惯例,会去景陵祭奠两位皇后。然后在南苑带上一晚,再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