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正好是修筑河堤的季节,于是,朝堂上又不消停了。
仍然是靳辅与小于成龙的矛盾,一个要挑浚黄河下游河流,一个要修高家堰。
江南道监察御史郭绣力挺小于成龙,直接向康熙呈上奏折弹劾河道总督靳辅,并且后面还有一堆江南地区的官员附和。
他们指责靳辅偏听幕僚陈潢,阻挠下河挑浚,借筑堤之名,强行摊派,勒索扰民等罪状。
康熙听到“勒索扰民”就忍不了了,着急大学士、六部、九卿共同讨论河工之事。
这时候,有一个关键人物站出来替靳辅说话,而这个人的发言,直接将康熙的决定推向了于成龙那边。
这个人就是礼部尚书佛伦,这个人和明珠余国柱关系粳米,他站出来力保靳辅,就说明了明珠的态度。
条陈利弊之后,朝廷采纳了于成龙和郭绣的主张,要将靳辅革职问罪。
这时候,靳辅却自己站了出来,表示这些人对他的指控并不属实,而且说他们是阴谋陷害。
靳辅揭露,他之所以遭到猛烈攻击,原因在于那些人的田地在下河流域,他们都是当地的豪强地主,清丈隐占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所以这些人“仇谤沸腾”。
这里面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每个人看似正义之士,其实都在夹带私货,为自己的利益猛烈抨击别人。
这里面唯一主张争议,真心实意为百姓考虑得就是于成龙和郭绣,但是这两人又的确不懂河工。但是靳辅一再固执己见,与康熙的主张相左。
最后,康熙只是将靳辅革职,但并没有治他得罪。
而这件事情的直接受益者并非是那些跟在后面起哄,实则为自己谋取利益的江南官员,而是江南道监察御史郭绣。
他因为敢言直谏,擢升为左都御史。而这位左都御史刚上任不久,就将矛头指向了户部尚书佛伦、侍郎傅拉塔。这两人很快被康熙革职。
但佛伦毕竟出身满洲正白旗舒穆禄氏,康熙虽然革了他的礼部尚书一职,却还保留了他佐领一职,没多久留在内廷做了内务府总管。
索额图从头到尾都在一旁看戏,就和汤斌一样,他对靳辅、于成龙、郭绣这些汉臣没有兴趣。但是他知道,皇上将郭绣提拔为左都御史,就说明有些人要倒大霉了。
时间来到四月,大阿哥刚过了他十六周岁的生日。康熙将自己第一个成年的儿子封为多罗贝勒。
在不久之前,郭绣弹劾佛伦的事件中,其中也牵涉到了大阿哥未来的老丈人——户部尚书科尔坤。
康熙想到儿子大婚在及,科尔坤也只是因为御史弹劾佛伦的时候置之不理,便也没有深究。
老父亲为了儿子做的这些大阿哥并不知情。
既然已经有了封号,府邸也已经建好,大婚在及,大阿哥也应该正式搬出皇宫。
五月有端午节,还有大阿哥的婚事。众人在畅春园住了三个多月之后,又回到了紫禁城。
胤祐知道大哥过几天就要搬出皇宫,于是跑来乾西五所与他告别。
他几乎每次来大哥的院子,都能碰到他在打拳。
大阿哥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血气方刚,精力充沛的年纪。
犹豫掌管后宫的皇贵妃推三阻四,不肯为他指派侍寝的格格,到现在为止,大阿哥身边也全是太监,两个近身伺候的宫女也没有。
浑身精力无处宣泄,他不练功练什么呢?
可今天院子里却没有大哥的身影,胤祐好奇的问太监:“大哥不在吗?”
“回七阿哥,大阿哥正在书房看书。”
说谁在看书胤祐都信,唯独说他大哥看书他才不信。
他大哥最不喜欢的就是读书习字,当初背个《礼记》磕磕绊绊,没有哪次阿玛抽他出来背书,他能完整顺畅的背下来。
现在快要出宫去了,他竟然开始读书了?
胤祐大步进了明间,他倒要看看,大哥究竟在看什么书。
别人读书都正襟危坐,双手立起书本,双目平视前方。
大阿哥读书就要随意得多,书本平铺在桌面上,身子随意的靠在椅背上,看一页就随手翻一页,显得十分漫不经心。
但是因为他脸长得好,是个十分帅气,身姿挺拔的大小伙子,就算是这种漫不经心的动作,做起来也分外撩人。
但是他的院子里除了太监就是嬷嬷,撩来的只有他那个傻弟弟。
“大哥,你在看什么?给我也瞧瞧。”
傻弟弟不知打哪儿跑过来,硬是挤进了他和书桌之间的空隙。大阿哥向半空中翻了个白眼,只能身体后仰,给他腾出一点位置。
胤祐翻到那本书的封皮:“《练兵实纪》——戚继光。这是讲什么的?”
“讲练兵的呗,还能讲什么。”
胤祐翻开目录:“练武法第一、练胆气第二、练耳目第三、联手组第四、练营阵第五……”
大阿哥从后面伸出手,搂着他的腰往后拽了一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又让太监去沏茶,还不忘提醒道:“用前几日延禧宫送来的蜂蜜桂花。”
胤祐把书放回桌上:“我看不懂。”
大阿哥说:“看不懂就别看了。”
胤祐去拉他的手:“咱俩去院子里比划一下。”
“不去。”
胤祐使劲儿拽他,拽不动,只能松开手:“你是怕打不过我吧。”
激将法现在对大阿哥来说没什么用:“对,我打不过你。”
“……”
大阿哥捏了捏他的鼻子:“你大哥过几日就要搬出去了,你就不想跟我说说话?”
胤祐点点头,又靠了过去,硬是把他往旁边挤了挤,给自己挤出一点位置坐下:“那就说说话吧。”
他把屋子看了一圈:“以后这房子就是我的啦。这个书架太小了,我要换个大的。墙上得挂一些字画,角落里还得摆一个画缸……”
大哥真是被他气笑了:“我还没有搬出去呢,你就这么着急鸠占鹊巢了。”
胤祐笑道:“鸠占鹊巢这个成语可不能乱用哦,它出自《诗经-召南-鹊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小家伙灵机一动:“这不正好说的是你大婚的场景吗?”
大阿哥轻笑一声:“小不点,你懂得倒是不少。”
胤祐冲他点了点下巴:“多读书就什么都懂了。”
“……”
大阿哥仔细端详弟弟,以前他觉得这小傻子,可爱的小脸蛋儿都是拿脑子换的。
现在才发现,就他弟弟这脑子,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哪次斗嘴能斗得过人家。
胤祐忽然去拉他的袖子,问了一个有点傻的问题:“你想搬出宫去吗?”
“那有什么想不想,等你长大了,同样也要搬出宫去。”
胤祐低下头:“长大了是不是就会有许多不开心的事?”
“哪有?”大阿哥手肘撑在扶手上,“还挺开心的,至少不会被汗阿玛抽查背书了。”
胤祐一下子就笑了起来:“那是不是也不用读书了?”
“当然要,从学师傅每日都要去府上教读书。”
这时候,近侍端上蜂蜜桂花茶,胤祐端起来喝了一口,清香甘甜,是他喜欢的味道。
喝了大哥的茶,小家伙忽然变得善解人意起来:“虽然当大人不用读书,但是大人也有许多烦心事。以后你要是不开心了,你就回这里来看看我,让我开心开心。”
“……”
大阿哥不耐烦地等着他:“好了,你可以走了。”
小家伙又喝了一口蜂蜜桂花茶:“还有还有,你转告惠妃娘娘,她的花茶很好喝,以后也可以继续往这个院子里送。”
“你想得美!”
大阿哥话音刚落,忽然两只小手朝他伸了过来,捧着他的脸仔细打量。
大阿哥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胤祐歪着头:“你长胡子了。”
大阿哥摸了把下巴,他每天早上都会刮胡子,现在摸上去就是硬硬的胡茬:“我长胡子有什么奇怪的。”
胤祐顺势搂紧了他的脖子:“可是我有点舍不得你。虽然你有点傻,背书总是背不出来,但你是我大哥呀。”
前两年,他们一起跟着汗阿玛巡幸塞外。当时兄弟三人住在同一个蒙古包里。
这小崽子娇气还事儿多,大阿哥自己都是个需要别人照顾的皇子,却每天早晚给他换衣服。有时候他累了要睡觉,还得负责把他背回来。
惠妃只有他一个孩子,老八从小就是个心思过于灵巧的孩子,大阿哥从他身上感受不到多少兄弟情。
他和太子又一向互相看不顺眼,说来也奇怪,这两年倒是缓和了不少。
其他兄弟就更别提了,年龄、个性上的差距,长兄的威严都让他和其他兄弟没什么深交。
唯有这个弟弟,让他体会到了做兄长的感觉,也弥补了那些有名无实的兄弟情。
大阿哥也抱着他,故意拿下巴上的胡茬在他额头上蹭两下:“等你大哥成婚之后,就接你去宫外去玩,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已经吃过啦!”小家伙皮肤娇嫩敏感,硬硬的胡茬扎得他很不舒服,一边躲一边说道,“今年上元节的前一天,阿玛就带我出宫去吃了火锅,糖葫芦,驴打滚儿,还猜了灯谜。”
大阿哥松开他:“哦!我怎么忘了,你是有阿玛疼的小孩儿。”
“你也有啊。”胤祐说道,“阿玛每次出门不都带着你。”
这时候,有太监进来禀报:“大阿哥,八阿哥过来了。”
大阿哥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八阿哥进屋就看到了站在书桌后的胤祐,本来还有些拘谨,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容:“七哥也在。”
胤祐点点头:“我来看看我的院子。”
大阿哥没好气的说道:“你是担心我带走几样家具吗?”
“可不是!”
八阿哥走过来,站在胤祐身旁,还偷偷地拉了拉他的手,又对大阿哥说道:“不知大哥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大阿哥站起来,掸了掸衣袍上的皱褶:“我一会儿要去一趟延禧宫,额娘让你同我一道回去。”
惠妃为什么要让他一道回去,八阿哥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想不到。
但那毕竟是他的养母,他现在看到惠妃也要称呼一声额娘。额娘让他回去,他怎么可能不去?
既然大哥和八弟有事,胤祐也不多呆了,把最后一口蜂蜜桂花茶喝下去,这就告辞了。
大阿哥大婚之前就搬出了皇宫,搬进了自己的贝勒府,张灯结彩,准备迎娶大福晋。
于是,院子腾出来没几天,胤祐就搬了进去。而后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位即将读书的皇子也选定了乾东五所的两处院子,作为他们今后的住所。
九阿哥只比十一阿哥打了两岁,在小十一出生之后,宜妃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儿子身上。生怕一个不注意,脆弱的小家伙就成为深宫之中无数夭折的皇子之一。
九阿哥在翊坤宫一向遭受不公平待遇,弟弟什么都要抢他的,而他,作为哥哥不得不忍让。
他早就不想忍了,因此,还没到年纪就在端午家宴上,主动请示汗阿玛,希望能提前到上书房上学,搬出后宫。
儿子主动要求读书,康熙自然是高兴的,也没征求宜妃这个额娘的意见,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钮钴禄贵妃只有十阿哥一个儿子,小时候身体也不好,悉心养着现在才渐渐地好了起来。
她自然舍不得儿子早早的离开自己,独自去生活。
但是十阿哥一向跟九阿哥要好,并且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孩子,九阿哥说什么,他总是不忍心拒绝,会爽快的答应下来。
钮钴禄贵妃看着自己的儿子,知道他往后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便也没有抱多大期望,只求平安便好。
等所有事情办妥之后,时间也临近六月,天气又渐渐地热了起来。
最终,康熙定下与沙俄谈判的人选为索额图。但是,他对索额图也并非百分之百放心,又派了自己的大舅舅佟国纲,随从索额图一同前往黑龙江,参与此次谈判。
说起来,佟国纲这是去协助索额图,但他也是带着皇上的任务去的。
然而,另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与沙俄会谈,将会影响他们未来数十年的命运。
要说索额图和佟家的关系,那自然是很亲近的。他的妹妹赫舍里氏正是佟国维的妻子,皇贵妃的母亲。
但皇贵妃毕竟姓佟,又不姓赫舍里,说到底也是个外人。他要维系赫舍里一族的地位和荣耀,只能依靠太子,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至于佟国纲,那就更没什么瓜葛了。
每年夏天,是康熙雷打不动巡幸塞外的时间。
不过今年夏天尤其炎热,皇上出门,又是文武大臣,又是侍卫随从,又是皇子跟着一起,队伍庞大,确实很不方便。
再加上太皇太后年前大病一场,康熙出门总有牵挂。于是,这次他倒是人性化了许多。
本来年龄在八岁以上的皇子,都要跟着他一道去塞外,这次他担心天气太热,皇子们吃不消,就只带了大阿哥和三阿哥这两个年纪大的。
太子留下来,继续在内阁学习处理朝政事务,其他皇子在畅春园读书,陪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至于上了年纪的大臣,也不必随驾前往。
这其中还有一个人较为特殊,这就是曹寅。
以前,康熙不管去哪里,总是会把他呆在身边,就算他已经不是自己的銮仪卫,也不例外。
但这一次,曹寅却主动向康熙提出希望留在京城,康熙虽然有那么点不高兴,但也同意了。
这天,胤祐在书房上课,院子外的大树上,知了一声一声叫得他心烦。无心听课的他干脆把书一合,抬起了头。
而后,他发现书房里除了他,剩下的两个人竟然都有些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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