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一边跟儿子闲聊,一边给他剥了个核桃:“你说得对,别人喜欢什么就从咱们手里强,那是强盗。所以,就算咱们要跟他们签署边境条鱼,那也一定是在平等的基础上。”
小家伙好奇:“那还有不平等的条约吗?”
皇贵妃把核桃仁塞进儿子嘴里:“当然。”
小家伙把核桃嚼碎了咽下去:“什么是不平等条约?”
皇贵妃又往他嘴里塞了一个核桃仁:“使用武力强迫一方割地赔款,丧失国家主权,权利偏向于强国,而义务偏重于弱国。”
小家伙很会抓住重点,一脸正气凛然:“那我们要做强国,不让别人欺负。”
他话音刚落,皇贵妃就听见“啪”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低头一看,小家伙一直捏在手里把玩的核桃忽然碎成了两半。
皇贵妃赶紧丢开手里的东西,拉过他的小手查看。
细细的扫开核桃掉下来的碎屑,看到他小手依旧白白净净,没有一点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心下奇怪了,这核桃挺硬的,用钳子夹都得费些气力,她儿子一只手就捏碎了?
她又看了一眼桌上横七竖八的核桃壳,猜测或许是刚才夹碎了的核桃摆在桌上,被小崽子拿走握在手里玩。
胤祐丝毫不在意核桃的事情,他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又后知后觉的补充了一句:“谁敢欺负咱们,就让我阿玛打他!”
“行了行了,怎么比你阿玛还操心?”皇贵妃让人把桌子收拾了,让他去洗手准备用晚膳了。
“我阿玛也不会同意的。”
“你阿玛现在腹背受敌,满脑门官司,你可别去招惹他。”
康熙现在确实因为这件事情头疼不已,主要是咽不下这口气。尼布楚这个地方已经非常靠近东北极寒之地,也不是什么又冷又偏远。
为了这么个地方,继续跟俄国人僵持,分走一半精力,就没法腾出手来收拾嚣张的噶尔丹。
但就这么将尼布楚拱手让给俄国人,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隔三差五来到承乾宫,对着皇贵妃说的也是这些事情。
皇贵妃对着他可没有对着儿子那么健谈,他说什么,皇贵妃就听着。时不时发表两句自己的看法,也是顺着他的想法来。
但是涉及到这种国家主权问题,皇贵妃言语间还是稍微透露了一点自己的倾向,委婉的提醒皇上,三思而后行。
这些日子大家都在传喀尔喀蒙古诸部落和准噶尔要打仗的事情。
康熙每年都会巡幸塞外,把岁以上的皇子都会随驾前往。康熙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从小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整个蒙古也都是大清的国土,容不得别人侵犯。
所以,皇子们也在议论这件事情。一旦准噶尔和喀尔喀真的打起来,那么大清必定要派兵支援。
大阿哥现在更是兵书不离手,就希望开战的时候,皇父能让他领兵上前线。
这天胤祐上完骑射课回到他的院子,一进屋就看到傅先生坐在树下,石桌上放着棋屏和棋盒,棋屏上散落着黑白棋子,四周时不时有黄叶飘落,他正在自己跟自己对弈。
胤祐走过去看了一眼:“这棋有点眼熟。”
傅先生头也不抬的说道:“我在你屋里找到的,都落灰了,翻出来擦一擦还能用。”
“啊……”
胤祐想起来了,这副围棋是有一年生日,太子送给他的。只不过他从小只会下蒙古象棋,不会下围棋,也没人教他。于是,这副棋就一直放了起来。
“坐下,”傅先生叫他,“陪为师对弈一局。”
小家伙眨了眨眼:“可是我不会呀。”
“不会我可以教你呀。”
围棋的规则很简单,无非就是把对方的棋子围起来吃掉。
胤祐上手很快,并且迅速对这个游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从那天起,天天拉着傅先生下棋,下一局输一局,下十局输十局。
问题是,傅先生不但下棋很有技巧,引诱小徒弟上钩也很有技巧。
一步一步露出破绽,勾着他往坑里跳,然后再使出杀招,让他输得摸不着头脑。
可是小徒弟脑子好使,上了一次的当绝对不会上第二次,并且活学活用,还能把他用过的招数反过来用在他身上。
傅先生每天都得想新的方法来套路他,给他点甜头,总让他以为自己再努力一点,再考虑周全一点,说不定下一把就能赢。
过足了瘾,傅先生就伸个懒腰站起来,准备返回西苑自己的住所休息去。胤祐在一旁苦苦哀求,再来一局,就一局,这次我一定能赢你。
再来多少局他也赢不了,连续下了一个多月,从风一吹,树上飘黄叶的深秋,下到了风一吹,树上往下落雪屑的寒冬。
胤祐也不过是能在师父手底下能多锤死挣扎一会儿。
小家伙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去他的兄弟们身上找找自信。
关键是几位年纪和他差不多的阿哥都不会,太子太忙了,能腾出时间陪他说说话,吃顿饭就很不错了,哪儿有闲工夫陪他下棋。
大阿哥已经搬出了皇宫,轻易见不着人,见着了胤祐也不会找他下棋。
且不说大阿哥会不会下围棋,按照胤祐的判断,就算大哥会下,水平估计也跟自己差不多。
于是,小家伙找到了三阿哥。
三阿哥正在书房里看书,见他来了说要下围棋,便问他:“学多久了。”
小家伙掐指一算:“一个多月了吧。”
三阿哥嗤笑一声:“一个多月就敢来挑战你三哥?”
“试试呗。”
三阿哥看了看手中读了一半的书,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下来:“那就试试吧。”
近侍过来摆好棋屏,给他俩沏好茶。哪知道七阿哥还特别挑剔:“我只喝花茶。”
三阿哥打发身边的太监:“去给他沏一盏新摘下来的菊花,清肝明目。再给他端一碟芝麻酥和花生粘。”
“是。”
“等一下!”
太监刚要退下,小家伙又发话了:“菊花茶里得放冰糖。还有,我不爱吃芝麻,我要吃云片糕和萨其马。”
三阿哥惊讶的看着他,心说:“你这是跑来找我下棋,还是专程来吃我这一顿?”
不过这点儿东西也不算什么,三阿哥挥了挥手,让太监下去给他做,这就打开棋盒准备开始。
本以为这个刚学了一个多月围棋的小家伙,也就是个人菜瘾大技术差的臭棋篓子,本想着速战速决打发了他。
哪知道棋盘上交锋才发现,这小不点可没那么好对付。
三阿哥之所以数学学得好,就是因为他的计算能力和逻辑思维都比兄弟们强一些。
但是胤祐在不缺逻辑思维和计算能力的同时,记忆力也很强大,还有很好的大局观。
从他放下第一颗棋子开始,他每走一步都经过了推演和计算,最后编织成一张绵密的网,无形中将对手包裹其中。
三阿哥一开始大意了,在他那里很是吃了几次亏。看着自己两处布置好的棋局被破,胤祐还吃掉了他好些棋子,这才后知后觉的重视起来。
胤祐毕竟小了点,学习时间也短了点,跟他三哥你来我往大战三百回合,一度占领上风,最终却还是以一子落败。
小家伙狠狠地咬了一口萨其马,颇有些不服气:“刚才是我饿了,精力不够集中,等我吃饱了再来!”
三阿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抱着暖炉看他:“再来你也赢不了我。”
“谁说的?”
“这些年来,太子能赢我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嗯?”小家伙忽然抬起头来,“你经常跟太子哥哥一起下棋吗?”
三阿哥想了想:“也不算经常吧,他有什么烦心事就会找我下下棋,聊聊天。”
小家伙一巴掌拍在棋屏上,黑白棋子一顿此起彼伏的弹跳,好些落到了地上。
三阿哥一脸诧异的看着他:“怎么了这是?”
小家伙嘟嘴:“他为什么不找我?”
三阿哥敲他的脑袋:“找你做什么,你个小不点,啥也不懂。”
“哼!”小不点从炕上下来,扭头就走。
走一半,又倒了回来,在盘子里抓了个萨其马,继续往外走。
三阿哥在后面问他:“不说还要再来吗?”
“不来了!”
就因为这个事情,小家伙很是郁闷了好几天。
他以为太子哥哥平时很忙,和其他兄弟都没什么来往,只喜欢他一个。
原来不是的,太子哥哥经常把三哥叫去毓庆宫下棋、谈心,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帮三哥抄书、和他一起用膳,在一张床上睡觉。
他回到自己院子,往石桌前一坐,三哥读书好得很,经常受到阿玛的夸奖,才不会被罚抄书。
“啊切!”寒风裹挟着雪花从墙那头刮进来,小家伙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与此同时,正在文华殿埋头看奏折的太子也打了个喷嚏。
何太监紧张的说道:“奴才这就去传太医。”
太子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摆了摆手:“不用了。给我换一盏热茶便是。”
胤祐又去找四阿哥下棋,哥哥欣然放下手里的事情,过来陪他。
屋子里炭火烧得足足的,兄弟俩盘腿坐在炕上。一开始还有一两句交谈,愈是下到后面,局势愈加白热化。
于是,两个人便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棋子落在棋屏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胤祐中午用过午膳就过来了,兄弟俩一直下到了天渐渐按了下去,苏培盛带着人进来点灯。
四阿哥笑道:“小七赢了。”
胤祐却有些不高兴:“你让着我。”
四阿哥掩饰般端起了茶盏:“没有。”
前面两局四阿哥都赢了,就最后这一局他输给了胤祐,但输得不多。
胤祐抬起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你都出汗了。”
又要输,又要输得不那么明显,这可是个技术活儿,能不出汗吗?
四阿哥往前探了探身子,弯下腰来,方便弟弟给他擦汗:“都怪苏培盛,炭火烧得太旺了。”
一旁的苏培盛赶紧接口:“是是,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这就去准备些点心,给二位主子赔不是。”
一听到点心,小家伙就把棋局抛到了脑后,催促苏培盛:“快去快去!”
胤祐现在对围棋入了迷,还从三阿哥和四阿哥那里拿了好几本棋谱来看。
两位兄长也不是什么棋坛高手,水平也很有限,给他看的书都是比较基础的。
真正的绝世高手傅先生,每天都在一边嫌弃他水平太次,一边又拉着他每天对弈。
如此这般过了一个月,小家伙进步神速,三阿哥和四阿哥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三阿哥现在一见他就躲,再也不想跟他下棋了。
四阿哥心态倒是很好,胤祐要下就跟他下,虽然输多赢少,但是这大冷的天,在温暖的屋子里,能跟弟弟这样安安静静的坐一下午,感觉静谧又美好。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腊八,正好也是胤祐的生辰。
他一大早就来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入冬以来,康熙就分外留心太皇太后的身体情况。毕竟去年的事情可把他吓得不轻,今年恨不得专程派两个太医守在慈宁宫。
皇贵妃若是没什么事,更是从早到晚陪在太皇太后身边,老祖宗稍微有一声咳嗽,她就紧张的问哪里不舒服。
幸而今年太皇太后的身子骨还算硬朗,连个感冒也没有,吃得好睡得好,看来是能平平安安度过这个冬季。
胤祐已经八周岁了,但因为从小在众人的呵护和宠溺中长大,在他的兄弟们都已经脱下稚气,渐渐变得成熟稳重的时候,他依旧天真得像个幼童。
太皇太后捧着他的脸:“我的小七,又大了一岁。”
小家伙惯会撒娇:“还小还小。”
皇贵妃笑他:“都八岁了,还小。”
“八岁怎么了,八岁也还是个宝宝呀。”
“是是是,你十八岁了也是个宝宝。”
小家伙现在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的棋谱和棋盘。
他拉着太皇太后:“乌库玛嬷,你陪我下一盘。”
太皇太后连忙摆手:“乌库玛嬷连棋子都开不轻,下不了下不了,让你额娘陪你下去。”
于是,小家伙又跑去缠着皇贵妃。
皇贵妃笑着逗他:“我只会下五子棋,不会下围棋。”
“……”
这时候康熙带着满身风雪从外面走进来,先给太皇太后请安,然后坐在炕上,把儿子叫来身边。
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不知不觉,儿子就已经从那个抱着他大腿喊阿玛,撒娇要跟着出门的小团子,长成了眉目清秀,眼睛里透着灵气的小小少年。
“今儿正好虚岁九岁,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小朋友刚还说八岁也是宝宝,现在就有人告诉他,他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康熙见他对自己的话似乎有什么疑义,接着说道:“太子向你这么大,已经可以独自前往太庙,代替朕祭祖。《四书》、《五经》也已经读了一半。”
小家伙点点头:“太子哥哥可厉害了。”
“你呢?”
“我也读了一半,”小家伙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掰手指输给他听,“《诗经》、《论语》、《大学》、《尚书》,现在已经开始学《中庸》和《礼记》了。”
康熙又瞪了他一眼:“你的弟弟们也开始入学读书了,你现在是兄长,兄长就应该起表率作用。以后若是再调皮捣蛋,不学无术,朕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