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来了。”太子一抬眼,看到了,笑盈盈的朝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小家伙给阿玛和太子哥哥请安,然后交出自己抄写的《文王世子》,在康熙一页一页查阅的时候,他就盯着桌上的杯子看。
现在是八月,康熙用的正是那只桂花杯,上面的诗句是唐代诗人李峤的《桂》:“枝生无限月,花满自然秋。”
太子用的是七月兰花杯,上面印的李峤的《兰》:“广殿轻香发,高台远吹吟。”
康熙把看过的纸张递给太子,看到胤祐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桌上的茶具。
康熙问他:“你在看什么。”
胤祐说:“我想喝茶。”
太子从他抄的《文王世子》中抬起头来:“我记得小七可从来不饮茶。”
康熙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吩咐道:“来人,给七阿哥倒杯白水来。”
“不不不……”胤祐赶紧拦着他,“阿玛,我今天就想喝茶。”
“你今天想喝茶?”
小家伙点点头,把自己抄的书递到阿玛手里:“你瞧瞧,我这字是不是又进步了?看看,这一横大气磅礴,还有这一竖遒劲有力,还有还有,这一点,你看看。”
康熙依言,仔细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但还是做出了肯定的评价:“嗯,写得不错。”
胤祐推了推他的手:“你再仔细看看。”
他这么一说,太子也偏过头来看,好奇道:“这一点有什么讲究吗?”
胤祐眨了眨眼:“没有看出点儿盛唐的气韵来吗?”
\……\
他说话的时候,整个人不知不觉就靠在了康熙抬起的手臂上,老父亲颇为不满的推了儿子一把:“站好,站好!”
胤祐只能乖乖站好:“我想喝茶,用那个六月的荷花杯,我还没喝过呢。”
康熙吼他:“你还敢提要求!”
胤祐没被他吓着,但一旁的太子惊得不轻,手一抖,清透温润的瓷杯从指间滑落,眼看着就往地上摔去。
“……”
太子瞳孔骤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梁九功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差点惊叫出声。
就连康熙的眼睛也瞪大了,心跳有一瞬间的加速。
可是,预料中瓷器碎裂的声音并没有响起,那只七月兰花杯却落入了一只同样白净的手里,里面的茶水洒出来,全都泼在了手背上。
胤祐把杯子搁在桌上,又甩了甩手:“太子哥哥小心,这茶有点烫。”
“帕子,拿帕子过来!”太子急忙拉过他的手来仔细查看,生怕把他烫伤了。
茶水是有点烫,但还不至于烫伤,也就是胤祐这小崽子细皮嫩肉的,手背有点红。
康熙赶紧叫人打一盆凉水进来,又让胤祐把手放进去。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责备谁比较好。
反正杯子也没碎,太子又不是故意的,小家伙反应快,身手矫健,接住了杯子,字还写得那么漂亮,老父亲再大的火也早已经消了。
“梁九功。”康熙吩咐道,“去把那只荷花杯取来。”
胤祐终于如愿以偿的用那只六月荷花杯喝上了茶,杯子很漂亮,茶也很香,小家伙心满意足。
这时候康熙转头看太子,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明年你也该十七了。”
太子颔首:“是,阿玛,明年虚岁十七了。”
“你从小学习勤勉刻苦,处理政务方面又谨慎踏实,颇受内阁大臣好评,到了这个年纪,也该考虑大婚事宜。”
这个事情太子哪里好,说什么,只能应道:“全凭皇父做主。”
胤祐回忆了一下,阿玛给太子选定太子妃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他那时候还拉着五阿哥去偷看来着,那两个姑娘,一个现在已经是大福晋,另一个,将是未来的太子妃。
“哇!太子哥哥要娶媳妇啦!”
太子现在毕竟已经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了,对这种话题正是敏感的时候,立刻脸就红了起来:“小小年纪,你就知道去媳妇了。”
“那当然,我以后也是要娶媳妇的。”
康熙看着他,心里倒是有点计较了,把朝中所有大臣在心里过了一遍,愣是想不出什么样的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能许配给他的小七。
回到畅春园之后,胤祐只有数学课去无逸斋和大家一起学习,其他时候都在他的承露轩。
纳兰发现,他的学生学习进度实在太快了。他陪着皇上南巡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回来之后,胤祐便告诉他《中庸》、《孟子》和《礼记》自己已经学完了。
《大学》和《春秋》对胤祐来说过于简单了些,纳兰都没有给他讲什么,他自己背下来,很快就理解了。
现在只剩下一部《易经》,别人要到十四五岁才能学完的《四书》、《五经》,他在九岁就已经全部学完了。
不过《易经》这本书与其听纳兰讲,到不如让傅先生来讲,并且胤祐几个月前吵着要跟师父学医,傅先生就已经在给他讲授包括《易经》在内的哲学思想。
他现在学习的东西很杂也很多,傅先生并没有什么系统的教育方式,诸子百家,想起哪个讲哪个。
教学方式依旧属于开放式的,他自己讲自己的,也不管学生听没听,讲完了就下课,第二天接着将后面的内容,也不管胤祐有没有理解和掌握。
但是他这种教学方式也无形中培养了胤祐的专注力,因为知道师父不会讲第二遍,胤祐在他的课堂上从不走神,他讲什么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从江南回来之后,纳兰还发现了一件事情,以前他陪着七阿哥练剑,总是有意无意的让着他。
一段时日之后,他发现自己必须得认真起来才能赢那小家伙。某一天,他们在比试中,自己有了第一次落败,小家伙洋洋得意的让他换掉树枝,拿剑跟他比试。
再后来,就算是用剑,毫无保留的使出自己的浑身本事,他也有打不过胤祐的时候。
可是,自从南巡回来,自己败下阵来已渐渐成为了他们俩比试的常态。
胤祐喜欢用剑指着他的胸口、咽喉,也喜欢挑落他手里的剑,或是腰间的玉佩、香囊、荷包。
他看着那个孩子,从圆滚滚的小团子,抱着他的腿撒娇,奶声奶气要抱抱,到现在,眉目间隐隐有了些许少年意气。
纳兰打不过胤祐,于是他找了个帮手。
曹寅最近被康熙从会计司又调任到了内务府,从只给皇上管钱,到现在帮皇上管家。
不过内务府人多,分工细致又明确,比起会计司的工作量,反而要轻松一些了,有足够的时间回去陪伴老婆孩子。
这天纳兰把他带去承露轩:“来来来,我现在是打不过他了,你来试试。”
胤祐平时不大能见到曹寅,见到就很高兴,能让曹寅跟他比试剑法他就更高兴了。
赶紧让人把剑拿过来,往曹寅手里塞:“来吧,一决生死。”
曹寅吓得直往纳兰身后躲:“一决生死就不必了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你的熹姑姑还这么年轻,你也该为她考虑考虑。”
胤祐点点头,又把剑递了过去:“那就留你一条命,来吧。”
曹寅继续摇头:“不来。”
“为什么?”
“成哥儿输了,我嘲笑了他半个月,我能给他这个嘲笑回来的机会吗?”
胤祐把剑往地上一扔,拔出他的七星:“那就别说我欺负你。”
他举剑便刺,身形灵动飘逸,眨眼间,剑尖已经到了曹寅近前。
纳兰见势不妙,赶紧躲开,曹寅仓惶应战,傅先生和小狐狸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看热闹。
胤祐出招既快又狠,招式凌厉,七星本来就是一把难得一件的利刃,在他手里更是如鱼得水,剑刃从曹寅手臂旁边擦过去,都能感觉到那种剑气破空的刺痛感。
抬手一摸,果然外袍和里衣都破了条口子,却丝毫没有伤到皮肉。
回过头来,朝他眉眼弯弯的一笑,笑得软糯又可爱:“我不是故意的。”
“……”
曹寅点点头,四处找那把刚才被他扔地上的剑:“我知道,我知道……”
捡起剑,两个人真刀真枪再比一场。曹寅的功夫比起纳兰这位风花雪月的贵公子自然要好上不少,胤祐这小家伙虽然剑法练得不错,但实战经验几乎没有,对上曹寅确实略显吃亏了些。几十招之后,就败下阵来。
曹寅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对胤祐笑道:“侥幸,侥幸……”
他又看向纳兰,摇头苦笑:“已经不是那个可以抱在怀里随意揉搓的小团子了。”
胤祐收了剑;“明日再战!”
曹寅摇摇头:“明日有差事,可来不了。”
胤祐抬剑,又放下,过去拉着他的衣摆撒娇:“来嘛来嘛~~你不来我就找熹姑姑告状,说你欺负我。”
曹寅从善如流的改口:“好好好,明日再战!”
蒙古的战事进展速度超乎想象,噶尔丹带着两万精锐长驱直入,一路打到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东部锡林郭勒盟内的乌珠穆沁,可以说是一击凿穿了整个蒙古高原,直接朝着大清而来。【百度百科】
康熙再也坐不住了,命大将军阿尔尼率军两万,出塞外迎战。
然而,无论是蒙古部落还是大清这边,形势都比康熙想象的要严峻得多。
噶尔丹有俄国人的支持,这种支持不仅是口头上的,而是真枪实弹和军队上的。
沙俄正打算向准噶尔出售一批武器,多达3000支滑膛枪。但是,目前尼布楚正在进行谈判,如果大清国这边肯松口,放掉尼布楚,沙俄便答应缩减对准噶尔出售武器。
这种被人卡着脖子割让领土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但是噶尔丹就要打到家门口了,破使康熙不得不重新考虑对方的诉求。
朝堂上,大臣们也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以大清现在的国力实在难以招架多线作战,不如就按俄国人说的,把尼布楚让给他们,腾出精力全力对付准噶尔。
也有人持反对意见,俄国人又没说完全不卖给准噶尔武器,只是缩减,那这个缩减究竟是个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好。他们签的是个边境条约,俄国人完全可以这边和大清国签订条约,那边继续派兵增员准噶尔。
这个事情,康熙也很难抉择。他问太子,太子思忖片刻,同样拿不出个主意。他又问大阿哥,大阿哥是习武之人的脑回路,让什么让,就是干!
不仅如此,他还主动向皇父提出,要跟随阿尔尼将军一起,领兵上前线打仗。
康熙都烦死了,挥了挥手:“要打也不是现在,别添乱,退下吧。”
左思右想,康熙的决策是尼布楚绝对不能让给俄国人,哪怕终止两国的贸易往来。
谈不拢那就不谈了,他传旨让索额图和佟国纲即刻返京,着手应对准噶尔的进攻。
快要打仗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北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不少有钱的商贾都在观望,见势不妙准备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全家老小逃离京城。
老百姓能逃跑,皇上能逃吗,逃了那不就是亡国之君。大清才如果不到五十年,这就要攻受让给噶尔丹这个蒙古人了?
当初尚未亲政之时,鳌拜凌驾于皇权至上,百般欺凌,康熙就没有怕过。吴三桂、尚可喜和耿精忠发起三藩之乱的时候他也没有逃,更何况是现在。
他很快决定返回紫禁城,但是他没打算带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临走前,他去向太皇太后请安,胤祐也在。康熙看了一眼儿子,这个时辰,他应该在无逸斋,或者自己的承露轩读书才是,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胤祐并没有像往日那样,摆弄玩具、陪乌库玛嬷聊天或是吃他喜欢的点心。
而是规规矩矩的站在乌库玛嬷身旁,看到阿玛进来,第一时间行礼问安。
康熙有些惊讶于儿子今日的礼数周全,但也没有细问。他只是像太皇太后禀明来意,却没有提及现在大清面临的危机,只说:“孙儿要带着太子和大阿哥回宫一段时日,老祖宗在这里静养便是,让皇贵妃和小七留下来陪着您。”
胤祐点点头:“阿玛你放心,我会陪着乌库玛嬷。”
他想说的是“我会好好保护乌库玛嬷和额娘”,但是他看出了康熙并不想让太皇太后知道准噶尔的事情,便只说自己会陪着乌库玛嬷。
太皇太后缓慢的抬起头来,用苍老而浑浊的目光看向他,缓缓伸出手:“孙儿,玄烨,我有话要跟你说。”
康熙赶紧握住皇祖母的手:“皇祖母您说,孙儿听着呢。”
“我要同你一道回宫。”
“皇祖母……”
“你不必再说,我已经决定了。我这辈子什么刀光剑影没见过。社稷危亡,就算他噶尔丹打进紫禁城,我也要同你站在一起。”
康熙无话可说,只能带着太皇太后一同返回紫禁城。他也不得不承认,太皇太后就是他的定海神针,只要有皇祖母在,他什么难关都能闯过去。
在回宫的路上,胤祐没有陪太皇太后乘坐马车,而是骑马走在马车旁边。
大阿哥走在他前面,胤祐想了想,打马上前,与兄长并驾而行。
大阿哥回过头来,漫不经心的看着他,见他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想说什么就说!”
胤祐问道:“我听说大哥主动向阿玛请缨,要领兵上前线打仗。”
大阿哥点了点头,有点沮丧的说道:“不过阿玛没有同意。”
胤祐露出沮丧的表情:“那真是太可惜了。”
大阿哥奇怪:“你在可惜什么?”
胤祐冲他嘿嘿的笑:“你要是能去前线打仗,也带上我呗。”
“带上你做什么?”大阿哥一脸惊诧的看着他,“我是去打仗,你当是郊游呢?”
“我怎么不能打仗?我的功夫可好了,也是大清的巴图鲁!”
“你呀!你还是在宫里做你的小皇子吧,陪着乌库玛嬷念念经,下下棋,带你上战场,是去打仗还是去添乱呢。”
胤祐嗤笑一声:“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是去添乱的吗?”
“我怎么是去添乱的?”
“你要不是去添乱的,那阿玛怎么不让你去?”
“你……”
大阿哥无言以对,懒得跟他拌嘴,催着马儿快走几步,不理他了。
回到宫里,生活也没有多大影响,大家的日子仍旧是照常的过。
康熙开始着手安排,一方面开始让兵部做好持久应战的准备,一方面秘密派出使者,联络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
策妄阿拉布坦是噶尔丹兄长的儿子,也就是上一任准噶尔首领僧格。
去年,噶尔丹为了巩固自己在准噶尔部的统治地位,杀掉了亲弟弟索诺木阿拉布坦,又暗中派人对侄子策妄阿拉布坦进行刺杀。
策妄阿拉布坦被迫率领父亲的旧部5000战士,数万部众逃往别处游牧。
期间噶尔丹几次派兵想要将其歼灭,却都以失败告终。
康熙此次派人去联络策妄阿拉布坦,目的是让对方配合大清对噶尔丹腹背夹击。
既然清廷不愿让步,索额图那边和沙俄的谈判没能成功,这边已经和噶尔丹开战,只能先返回京城。
回到紫禁城,胤祐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就要方便许多,小家伙每天都往慈宁宫跑,虽然呆的时间不长,但也能陪乌库玛嬷聊聊天。
兴许是因为正在打仗的缘故,小家伙对乌库玛嬷口中见惯了的“刀光剑影”很是感兴趣,每天都要让乌库玛嬷给他讲从前的故事。
从他的祖先打败九部联军统一女真,到曾祖父称帝改元,再到祖父入主中原,父亲评定三藩……
每一段都是传奇,每一段都伴随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激战。
半大的孩子听得热血沸腾的同时,也有了自己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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