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康熙这个正经生了场病的人到皇祖母这里,非但没有讨来半句关心,反而挨了顿骂。
“子不教,父之过,孩子犯了错,本来就是你这个阿玛没做好。你还罚他,我看应该受罚的人是你。你……这个天,你让他去太庙跪一晚上,着凉了怎么办?”
康熙小声嘀咕:“孙儿小时候犯了错,您不也让我在太庙跪着吗?”
“他跟你能比吗?他小时候生了多少病,遭了多少罪,你不记得了你!”
胤祐笑着搂住太皇太后的手臂:“乌库玛嬷,我现在身体可好了,不会再生病了。而且,我也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做危险的事情让您担心了。”
太皇太后摸摸他的脑袋:“乖,我的小七最乖,最听话,乌库玛嬷最疼你。”
看康熙坐在对面一脸愤愤不平,又拿旁边两人没招的模样,皇贵妃乐坏了,坐在一旁,拿手帕捂着嘴笑。
训完了孙子,太皇太后这才关心起另一件事情:“现在仗也打完了,太子明年也该十九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完婚?”
康熙一愣,他近一两年光顾着跟沙俄、跟准噶尔周旋,竟然把儿子的婚事给忘了。
其实也没忘,礼部那边大婚流程已经拟出来了,就等着他审阅之后,点了头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
太子不像其他皇子那样,需要出宫开府,他就是大婚之后,也要一直住在东宫,毓庆宫就是他的太子府邸。
胤祐最爱凑热闹,一听到太子哥哥要大婚,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太子哥哥要娶媳妇了,我记得是……瓜尔佳氏,阿玛还给我们讲过她的祖父与多铎之间的故事。”
小家伙记性就是好,几年以前,康熙顺嘴给皇贵妃讲的八卦,他至今都还记得,并且能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将复杂的人物关系梳理得清清楚楚。
太皇太后被他逗得乐不可支:“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那当然!”
紫禁城里没有秘密,胤祐一个人单枪匹马跑到前线去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大家所有妃嫔、皇子、公主,大家都知道了。
众人哪里听过这么离谱的事情,皇上龙体欠安,本来是让太子、三阿哥、七阿哥去探病,多少娘娘都眼红着呢,自己的儿子怎么就没有这个机会,七阿哥果然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是最特别的那个。
哪知道七阿哥不珍惜皇父的宠爱,竟然干出此等耸人听闻的事情。
后来大家又听说皇上罚他在太庙祖宗灵前跪了一个晚上,心里琢磨这次七阿哥总该分出点皇父的宠爱,甚至连带着皇贵妃也该受些冷落了吧。
然而并没有,据说皇贵妃当天晚上就被帝王留在了昭仁殿,二人共同商讨儿子的教育问题。
皇子们就不一样了,主要是看胤祐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充满了崇拜与好奇,缠着他让他赶紧说一说当时是怎么个情况。
胤祐坐在自己的书桌后面,兄弟几个把他围在中间。
“我当时听到大哥有危险,什么也没想,背起弓箭,跨上我的小白龙,直奔前线而去!”
他就跟无师自通掌握了说书技能一样,不仅语调抑扬顿挫,还会抖包袱:“到了那片树林,前面不远处正在打仗,你猜怎么着?”
兄弟们听得投入,齐齐发出疑问:“怎么了怎么了,七哥你快说呀!”
“大哥并没有上战场,上战场的是承恩公佟国纲佟国维两兄弟,就是我郭罗玛法,正巧被我遇到一个准噶尔士兵拿着枪瞄准叔公。说时迟那时快,我见势不妙,举箭就射,百步穿杨,一箭射中他的眉心,从他的脑袋穿过去,那人坠落马下,当即毙命。”
“哇!”九阿哥十阿哥就像看英雄一样看着他们的七哥,“好厉害呀!没想到七哥的剑法这么好。”
胤祐扬了扬头:“那可不?千里之外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四阿哥站在人群外围,越听越不靠谱,但他又实在很关心当时发生了什么。于是,便把三阿哥叫去了书房外,向他了解情况。
可是三阿哥也没有跟着去前线战场,具体情况大家都是听胤祐口述,这小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至今他都已经听过好几个版本了,问四阿哥想听哪一个?
“……”
四阿哥沉默半晌才说道:“那就说说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吧。”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就是后来噶尔丹派人来抓他,一共五个人,逃走一个,其他四个全都中箭,在大哥和佟国纲赶到的时候服毒自尽了。树上还有一把弯刀,应该那些人袭击他的时候扔出去的。”
四阿哥皱了皱眉,正想再问,又听三阿哥说道:“对了,还听说他给裕亲王讲了故事,就帮助他们攻破了噶尔丹的驼城。”
那边胤祐的牛逼终于吹完了,兄弟几个听得一愣一愣的,都在旁边夸他以后是要当大将军的人。
“那是,大清国第一巴图鲁可不是吹出来的。”
等下学的时候,四阿哥才终于抓住了机会,把弟弟带去自己住的小院。
胤祐已经做好了要挨骂的心里准备,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等着哥哥骂完了,他再道歉。
四阿哥却并没有骂他,而是问了一个别人都没有问过的问题:“你当时怕不怕?”
“怕!”小家伙一派桌子站起来,“开什么玩笑,我会怕?”
四阿哥笑着看他:“真的不怕?”
“额……”小家伙又坐了回去,“有,有一点儿吧。”
四阿哥又问:“哪一点?”
“就那把弯刀,‘嗖’的一下,就从我脑袋旁边飞过去了,还好我躲得快,不然你就见不到我了。”
四阿哥摸摸他的脑袋:“那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任性了?”
“不敢了,不敢了!”胤祐摆了摆手,“我都在太庙睡了一个晚上了,你还要教训我。”
“什么?”四阿哥惊讶道,“你在太庙睡了一个晚上?”
胤祐面不改色的眨了眨眼:“你听错啦,我说我在太庙跪了一个晚上。”
“……”
只有在傅先生问起那天的事情时,胤祐才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他,一点没有夸张,也没有遗漏什么,除了没把他的小剑灵讲出来。
傅先生细细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轻描淡写的一句“不错”,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若是,你大哥他们没有及时赶到,你打算怎么办?”傅先生好奇的问他。
胤祐想了想,说道:“我还有两支箭。”
傅先生嗤之以鼻:“他们还剩三个人,你有两支箭有什么用?就算你箭无虚发,射中两人,那不是还有一人?”
胤祐笑道:“师父你忘啦,他们给我送了把武器过来,树上还有一把弯刀呢。”
“有一把弯刀有什么用,你也不会用啊?”
“虽然我一直练的是剑,但这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吧。”
“哼……”傅先生冷哼一声,“一个长一个短,差别可太大了。”
胤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那就让他们把我抓走好了,反正他们大汗说了是请我去聚一聚,他们不敢杀我。”
“那是噶尔丹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刚才也说了,五个人死了四个,还有一个逃走了。噶尔丹如此狡猾,下一次你们遇上,他可不会再对你手软。就算活捉你,也只是为了要挟你的父亲。”
“下一次?”胤祐好奇,“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傅先生摇了摇头:“说不好,但噶尔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待他养精蓄锐,一定还会卷土重来。”
胤祐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那他最好快一点。”
“怎么?”
“在我长大之前,否则,我一定亲手宰了他……”说到这里,他又忽然改了口,“不,我请他来京城聚一聚。”
“大言不惭。”
“那怎么能叫大言不惭呢?也不看看我的师父是谁?”胤祐赶紧在书桌后坐直了身子,“师父咱们开始上课吧,你多教我一些兵法,我将来才好在战场上击败噶尔丹呀。”
“为师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儿懂那么多兵法,该教你的都教了,剩下的你就自己学吧。”
胤祐现在还能清晰的回忆起,被他用竹枝敲打的那种疼到骨头里的感觉,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话虽这么说,但傅先生还是没经受得住小徒儿的软磨硬泡,在他跟前心软了,又给他讲了许多兵书和兵法。
但是有一点他也确实没说错,他毕竟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实战经验不多,能交给胤祐的也很有限。
让他去找他的两位皇叔学习,胤祐又不愿意,毕竟他觉得皇叔似乎也需要找个经验丰富的将军,跟着学一学。
这个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于是便放在了一边。
这天,上书房来了一位新同学。
大家本来以为新同学是十一阿哥胤禌,他虽然在今年五月就已经年满五周岁,到了搬出后宫,入学上书房的年纪。
可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他需要有人非常细致的照顾,所以康熙特许他不必这么早就开始读书,5让他在宜妃身边多待一些时日。
于是,大家都在猜测这个新同学究竟是谁,难道是十二阿哥胤祹,十三阿哥胤祥?
其他阿哥年纪就更小了,更不可能。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大家都很好奇。
人竟然还是大早上康熙检查皇子们功课的时候,亲自带过来的。
大家一看,都傻眼了。个个目定口呆的站在那里,打量着那个走进书房的男孩儿。
那个男孩儿看起来和五阿哥差不多高,但是显得比五阿哥还要壮,皮肤黝黑,留着头发,身穿蒙古服饰。
“啊这……”
胤祐和他的兄弟们一样惊讶,上书房怎么忽然来了个蒙古人,竟然还要跟他们一起读书。
康熙并不打算向儿子们介绍一下这位新同学,他还忙着呢,匆匆忙忙的抽查了几个皇子的功课,就得回去处理朝政。
和往常一样,这么多人里面,只有三阿哥、四阿哥和八阿哥的学业是让他满意的,六阿哥也还凑合,其他几个,包括胤祐在内,他都懒得再问。
等康熙走后,大家一拥而上为了过去。七嘴八舌地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你是从哪儿来的?”
“这里是紫禁城,你怎么能来这儿读书呢?”
“……”
那人挠了挠头,好像有点儿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五阿哥见状赶紧切换为蒙古语模式,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那人这次听懂了,吞吞吐吐的答道:“我叫……我叫策棱,博尔济吉特氏。”
胤祐听到博尔济吉特氏就来了兴趣,问道:“你是从科尔沁大草原来的吗?”
“不是!当然不是,我不是科尔沁部的人。”小伙子张了张嘴,又继续否认道。
胤祐好奇:“那你是哪里人?”
“我来自漠北,喀尔喀蒙古。我的家乡在塔米尔。”
塔米尔是什么地方胤祐倒是没去过,不过喀尔喀蒙古他倒是听说过,就在去年还频繁听到这个地名。
去年噶尔丹率领他的大军正是在侵略这个地方。
胤祐继续问道:“那你怎么来京城了?”
“我和弟弟跟着爷爷一同归顺大清,大清皇帝赐给我们宅子,让我们住下,还将我带来这里,跟他的皇子们一起读书。”
喀尔喀蒙古本就内讧不断,准噶尔大军打过来,几乎没什么还手之力,很快就土崩瓦解,他们只能依附于大清,很多人都逃亡漠南,归顺了清廷,这其中就有策棱的祖父。
上书房忽然来了个蒙古同学,大家好奇之余其实也有些不习惯。
虽然诸皇子们也学习蒙古语,但毕竟不是母语,学得也没那么好。日常能用蒙古语对话的只有五阿哥和胤祐,他俩毕竟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带大的孩子。
策棱只会说蒙古语,不会满语也不会汉语,跟玉带锦跑眉目俊朗的小皇子们显得格格不入。
师傅把他的位置安排在胤祐旁边,毕竟胤祐是诸皇子中蒙古语最好的,性格又外向开朗,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儿去,指望他能帮助策棱尽快融入上书房的学习。
可是,师傅忽略了胤祐一向是个上课除了听讲,什么事都干的学渣。
师傅讲的那些内容,他都能倒背如流,闲得没事,就隔着过道跟转学生聊天。
“嘿!”
“……”
策棱虽然现在还听不懂师傅在讲什么,但是进宫之前祖父就告诉过他,他们是来投奔大清皇帝的,皇帝肯收留他们,还将他接入内廷读书,这是对他们的恩赐,他应该珍惜。
兴许以后,大清皇帝打败了噶尔丹,有朝一日能让他们重返故土。
策棱怎么敢在课堂上开小差?
胤祐见对方不理他,又问道:“你是那个土谢图汗部的人吗?”
对于喀尔喀蒙古,胤祐就听说过土谢图汗部,因为它是莫西蒙古四部之首。各个部落关系太复杂了,别说胤祐,就算是太子,甚至康熙,也很难理清楚。
这次策棱终于有了反应,他在听到“土谢图汗部”几个字的时候微微皱起了眉头,神色颇为不屑。
“不是,我是成吉思汗的后裔。”
听到“成吉思汗后裔”几个字的时候,胤祐也没当回事:“噢,那噶尔丹不也说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吗,那他为什么还要打你们?”
“才不是!”策棱一拍桌子站起来:“他算什么成吉思汗的后裔,他是额森的后裔,瓦刺部落不过是当年与黄金家族有联姻罢了。我是的曾祖父是成吉思汗的十八世孙图蒙肯,真正的成吉思汗嫡裔。”
他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就连前面正在摇头晃脑读《礼记》的张英也抬起头来,望向他们这边。
胤祐:“……”
不是就不是呗,这么激动做什么?
胤祐就是上课不想听讲,跟新来的同学闲聊,哪知道就这么一句话,竟然把人家激怒了。
张英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又是七阿哥,每次课堂上出现什么岔子,十次有九次都跟他有关,剩下那一次跟他无关是因为他不在。
胤祐感受到了张师傅的目光,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底下。
他对张师傅家那位二公子可是念念不忘,就算他现在长大了,明白性别不合适,娶不到这样的媳妇,但张二公子那样的人品才学,结交一下还是可以的嘛。
现在倒好,估计在张师傅眼里,他只剩下调皮捣蛋和不学无术两个评价,就算身为皇子,也没有资格跟他家二公子结交的吧。
他猜得一点也没错,七阿哥早已经在翰林院诸位师傅那里出了名,活脱脱一块滚刀肉,鬼见愁,可把师傅们愁死了。
只有纳兰成德能搞定他,但纳兰成德身为礼部侍郎,现在正忙着筹备太子大婚事宜,哪里顾得上七阿哥?
听说皇上前些日子还罚七阿哥在太庙跪了一晚上,这怎么半点成效没有,愈发不服管教了。
“张师傅,你听我解释……”
张英神色不动,只看了一眼书房门外,胤祐便懂他的意思了。
小家伙站起来径直往外走,还顺手拉了策棱一把。
他俩今天要是不出去,别人也不用上课了,说不准大家还要一起受罚。
两个人站在门口,策棱还刻意往旁边挪了一大步,远离胤祐。
胤祐瞪了他一眼:“干嘛呀这是?”
“……”
策棱一脸不服,胤祐都不知道刚才究竟是哪句话得罪他了。
“咱俩现在是一起罚站的交情,你在别扭什么呀?”
“……”
“我究竟哪句话说错了,你倒是说呀?”
策棱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这才说道:“我与噶尔丹有灭族之恨!”
胤祐明白了,是他那句“噶尔丹也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惹怒了策棱。
对方说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嫡裔,对于黄金家族的身份充满了荣耀感,噶尔丹于他有灭族之恨,混为一谈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胤祐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很了解你们那里错综复杂的部落关系,我刚才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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