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带着九阿哥和十阿哥来到胤祐院子里的时候,后者正在和傅先生下棋。
师徒俩杀得难解难分,你来我往,寸土必争。
看得出来这一对师徒之间没有尊老爱幼,老的和小的都在想尽办法弄死对方。
棋盘上的厮杀实在精彩,八阿哥看得入了迷。眨眼间,一炷香的时间就过去了。
九阿哥、十阿哥年纪尚幼,书还读不明白,更别说下围棋。
两个人看看棋盘又看看下棋的人,再侧过头来互相看看,发现他们俩都看不懂。
于是,两个人都有点不耐烦。十阿哥颇为着急,他没有跟阿玛出过远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却被一旁的八阿哥拦住了。
想要办成事情就得沉住气,不能鲁莽。一会儿把七哥惹急了,非但不帮忙,还得把他们三个臭骂一顿,得不偿失。
关键是,对弈正是精彩时刻,高手过招,八阿哥也想知道这一局,师徒俩究竟谁更胜一筹。
胤祐一只手撑在膝盖上,一只手夹着棋子。脊背微微前倾,蹙着眉心,神情专注。
九阿哥看不懂下棋,就只能看他七哥。突然发现,他七哥好帅呀。
这让他想起了前不久刚学的一首词:“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没错了,再过几年,他七哥就是如诗词所说那样的少年。
胤祐忽然眼睛一亮,指尖夹着的棋子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一点落下,满脸洋洋得意,仿佛一句“这局我赢定了”呼之欲出。
傅先生捋了捋胡须:“你确定?”
“落子无悔!”
“呵!”傅先生哼笑一声,棋子在另一处落下,“徒儿你输了。”
旁边三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这局棋胜负已分。
胤祐连忙摆了摆手:“重来重来,这局不算。”
傅先生站起来,手指敲在他的脑袋上:“下次装得像一点。”
胤祐摸了摸头:“不给你尝点甜头,你就不跟我下了。”
“现在我也不跟你下了,老夫要去睡觉。”
胤祐不再勉强,开始收拾棋盘:“去吧,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他把黑白棋子分别装进棋盒里,转头看到三个弟弟。于是,拉着八阿哥坐下来:“来来来,八弟陪七哥下两把。”
八阿哥赶紧摆了摆手,一副欲拒还赢的模样:“我可不是七哥的对手。”
胤祐还没过完瘾,现成有对手送上门来,他才不管对方棋艺如何,赶紧将人按在对面:“下了才知道。”
八阿哥明显也有些手痒:“那……那就来两把?”
“来来来!”
“哎呀!”九阿哥和十阿哥在一旁等了半天,听他俩的对话越听越不对劲,赶紧跑过去。
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拉住七哥,一个拉住八个:“咱们过来是有事请七哥帮忙的。”
“哈?”胤祐看着自己被弟弟握在掌心的手腕,也不着急抽回来,“有事请我帮忙?”
“对呀!”十阿哥迫不及待的说道,“阿玛今早来上书房检查功课的时候说了,我和九哥要想跟着出门,那就得通过他的考核。”
“考核?”这个套路胤祐听得熟悉,他还很小的时候,每次想要跟着阿玛一起出门,就会迎来各种各样的考核,不是背书,就是写字,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难度,就是走个过场。
胤祐拍了拍胸脯:“那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保证能让你俩顺利通过考核。”
“真的!”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人听到他的保证,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忧。
十阿哥撇了撇嘴:“七哥,你该不是糊弄我俩吧,都没听考核内容是什么,就敢保证肯定能通过。”
“不管什么内容,我都能保证。”胤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俩一边玩儿去,我要跟八弟下棋了。”
得了他的保证,九阿哥和十阿哥却也没有完全放心。但要他俩现在走,他俩又不甘心,只得去后院跟婴宁和踏日玩耍。
胤祐跟八阿哥对弈两局,二人的棋艺那就不在一个水平上。
不过观棋知人,胤祐从棋局就不难感觉出,他这个八弟,心眼儿那叫一个多,处处给他设套,哄着他往里钻。
胤祐也不是吃素的,硬是往他设好的陷阱里钻,将计就计,最后赢了个猝不及防,把八阿哥看傻了眼:“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胤祐指着棋盘一处角落提醒他:“你自己百密一疏留了破绽。”
八阿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是我班门弄斧,让七哥见笑了。”
胤祐表扬他:“已经很不错啦。”
八阿哥把棋子挨个捡起来:“再来一把!”
两个人下着下着棋就忘了时间,一抬头的时候,天都暗了下来。
一会儿的工夫只够下两局,两局八阿哥都输得心服口服。
这一下午,胤祐经历了两位风格截然不同的对手,也算过足了瘾。让太监把棋盘收起来,这就准备用晚膳了。
八阿哥还是有些担心九阿哥和十阿哥的事情,拉着胤祐说道:“七哥,皇父说了这次不但要考背书,还有算数和骑射。骑射他俩倒是还好,背书和算数却不太行,你真的有办法吗?”
胤祐冲他眨了眨眼,满不在乎的说:“别担心,我说能过就能过。”
他让人去把两个弟弟叫过来,问他们最近学的那本书。
九阿哥答道:“正在读《论语》。”
胤祐又问:“学完了吗?”
十阿哥说道:“还没。”
“还剩多少?”
十阿哥竟然答不出来,九阿哥也想了想才说道:“好像是《子张篇》和《尧曰篇》。”
胤祐点了点头,飞快把这两篇文章在心里默背了一边,不是很长,也并不难。
“那就着重背这两篇吧。”
“可是……”九阿哥皱了皱眉,“皇父说一整本《论语》都有可能抽到。”
胤祐十分肯定的说道:“不会的,阿玛要考,一定是从这两篇抽你们背诵。”
几个弟弟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肯定,不过,不过却全心全意的信任他,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他们背就是了。
胤祐说:“这两篇文章不长,有很简单,你们俩又不笨,一两天就能背下来。”
谁不喜欢听人夸自己聪明?胤祐这么说,九阿哥和十阿哥听完之后信心大增:“七哥放心,我们一定能背下来。”
“还有数学,你们不懂的就多去请教三哥,他的数学可是阿玛亲自教授,比其他人都要学得好。”
“至于骑射,这就得看你们平时练得怎么样,我看还挺不错的。”
他又给两个弟弟提了要求:“每天傍晚来我这里背一遍书,如果还有时间,那就往前背。”
等两位弟弟走了之后,八阿哥才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七哥,你怎么就那么肯定,阿玛一定会考这两篇文章?”
胤祐坏笑:“你猜。”
八阿哥猜不到,过去挽着他的手臂:“七哥你就告诉我吧。”
胤祐喝了口茶,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根据我的经验,阿玛既然如此说,就是做好了要带他俩出门的打算,考核也就是激励他们刻苦学习。”
“如果阿玛不想带着他俩出门,就根本不会在他俩跟前提起这事儿。”
\"所以,他在抽查的时候,一定是挑他们最近学的文章,只有最近学的才记得最牢固嘛。\"
八阿哥恍然大悟,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从小到大,他也没什么单独跟阿玛出门的机会,自然没有七哥这么丰富的经验。
九阿哥和十阿哥果然每天都来胤祐这里报道,背书给他听,有时候八阿哥和保泰也会过来凑热闹。
两个人基础有点差,背起书来磕磕绊绊。胤祐听完,十分忧虑的叹一口气:“要不……你俩还是就呆在紫禁城吧。”
“不行!”
九阿哥和十阿哥异口同声:“决不放弃!”
结果第二天来,前一天的内容两人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一个磕巴都没有。
胤祐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后面这两段回去一起背了吧。”
得了七哥的夸奖,九阿哥欢喜的蹦了起来,冲着胤祐说了一句:“yes!”
“嗯?”胤祐竖起了耳朵,“你刚才说什么?”
九阿哥眨眨眼:“我说yes!这叫英吉利语。”
胤祐来了兴趣:“你还会说英吉利语?”
九阿哥点了点头:“我还会说好多别的呢。”
“那你说两句给我听听。”
九阿哥又给他说了两句,都是十分简单的生活用语,诸如“你好”、“再见”、“请”一类的。九阿哥说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洋洋得意,仿佛这是什么特殊技能。
胤祐挺好奇的,他竟然会说英语:“你是跟谁学的?”
九阿哥坐下喝了口茶,这才说道:“七哥你忘了,上次你们跟着阿玛巡幸塞外,我留在宫里耳朵受伤了,是一位西方传教士治好的。我觉得他们好厉害,于是就跟他学习他们的语言,还有他们那边的知识。”
“不错,”胤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掌握了一门新的外语,那你的蒙古语和汉语学得怎么样了。”
“额……”九阿哥忽然想起来,“阿玛说了,也要考这两样。汉语还好,蒙古语就……”
“那还不干净好好学!”
“是是是,一定好好学!”提起外国传教士,九阿哥就来了兴致,又多说了两句,“七哥你都不知道,他说的那些知识,他们叫科学,可太有意思了,比秦师傅教的都有意思。”
他口中的秦师傅是秦道然,是宋代词人秦观的后人,康熙南巡时从无锡带回来的,指派给九阿哥做从学老师。
胤祐鼓励他:“有意思你就好好跟着学。不过,秦师傅教你的你也要好好学,知道了吗?”
“知道了!”
胤祐自己就是个不喜欢死读书的人,辅导弟弟们的功课,一开始很严格,不但要求他们背诵,还会抽查一些字词句的释义。把九阿哥和十阿哥折腾得苦不堪言,每日都在恶补课业。
不过新鲜劲儿一过,他又觉得不好玩,于是就把督促两个弟弟读书的事情丢给了八阿哥。
自己开始跟着傅先生学画画,他的画是傅先生一手教出来的,师徒俩的绘画风格一脉相承,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胤祐临摹他师父的字画甚至可以以假乱真。
在他小的时候,皇贵妃总会给他画一些简笔画,小动物什么的。
这对他的审美影响相当深远,所以每当他画动物的时候,总会沾染些拟人的神态,眼睛弯弯,嘴角上扬。
傅先生说他这是童心未泯,永远是个赤子。
最终他们也没能在三月出发,因为康熙忽然有点别的事情,浑河挑浚工程完工,康熙带着大阿哥和三阿哥,到天津走一趟,视察河工。
于是,东巡的事情就推迟到了秋天。
对此,最开心的当然是九阿哥和十阿哥,他们的时间更宽裕了,不用临时抱佛脚。
两个人开心之余,开始故态复萌,贪玩又调皮,学习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胤祐吓唬他俩:“你俩竟然还能高兴得起来。这不就说明阿玛不想带你们去了吗?”
十阿哥不懂:“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是阿玛带着大哥去了天津。”
胤祐向他解释:“可是东巡的时间延后,你们学习的内容就更多了,阿玛能考的内容也就更广了。”
“所以,你们俩还敢掉以轻心吗?”
九阿哥和十阿哥不说话:“只有乖乖地再努力学三个月。”
等他俩走后,胤祐对八阿哥说道:“三个月时间,足够他们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
八阿哥不得不深感佩服,七哥虽然自己读书的时候是个让师傅们头疼的学生,教育弟弟倒是很有一套。
这一趟天津之行,康熙一来一回去了十天左右。
回銮的时候,又正逢曲阜孔庙修建完成,康熙命三阿哥和四阿哥代替他这个皇父,去一趟山东祭祀。
这是两位即将成年的阿哥,第一次独自外出,替皇父办理事务。
两个人在弟弟中间一下子就树立起了成年兄长的形象,康熙也已经为他们物色好了嫡福晋人选,三阿哥的府邸正在建设中,礼部选出的大婚日期就在今年下半年。
三阿哥的嫡福晋是正红旗蒙古都统朋春的女儿。
朋春曾经领兵南下平定三藩之乱,到黑龙江驱赶盘踞在雅克萨城的俄罗斯人,前几年的乌兰布通之战他也有参与。不过他带的军队被泥淖所阻,噶尔丹逃跑,朋春因此被罢免官职。
但康熙念他战功卓著,只是降级处理,现在又将他的女儿嫁给三阿哥。看得出来,这是在为接下来讨伐噶尔丹做准备。
一旦战争再次爆发,康熙势必要再次启用这位有着赫赫战功的都统。
四阿哥则因为皇贵妃的缘故,大婚日期待定。
这件事情又在后宫之中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荣妃自是得意的,看到大阿哥成婚时惠妃那个得意劲儿,后来,大福晋怀孕,众人逢迎她说是要生个皇长孙,结果生了个小格格。
荣妃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多少存了些看笑话的想法。
开春不久,说是大福晋又有了身孕。沉寂了两年的惠妃又开始成为御花园娘娘们茶话会的中心任务。
荣妃看得颇为眼馋,现在他的儿子也终于要成婚了。
太子妃眼看就要临盆,是男是女尚未可知,大福晋也不一定就怀的是个男孩儿。
她的三阿哥抓紧一点,说不定还有机会。
就算太子妃生了个皇长孙,三阿哥明年再给皇上添个小皇孙,那也是很好的嘛。
荣妃这个想法没两天,果然,毓庆宫那边就传来消息——太子妃要生了。
皇贵妃接到通知,早早的就过去了。康熙时常在她跟前说,先皇后走得早,太子是他一个人拉扯长大的,他前些年就想过立后,尤其是皇贵妃病重那一年,礼部都已经开始走流程了。
是皇贵妃病好之后,自己不愿意,所以,中宫之位现在仍然空着。
可是在他心里,表妹与皇后无异。
既然如此,太子妃那边,皇贵妃就该多照应着些。
其实,不用他说,皇贵妃也会这么做。
毕竟胤祐从小到大,太子对他不错。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就想到他这个弟弟。还时常把胤祐接去毓庆宫,与他小住几日。
出门在外的时候,太子对她这个皇贵妃也是礼遇有加,对胤祐这个弟弟更是悉心照顾。
身为皇太子,又是从小被皇父盛宠长大的皇太子,能做到这些,就足以证明,他从小被教育得很好,往后也一定是一位仁德之君。
太子妃毕竟年轻,没有经验,临盆之际疼得满头大汗,咬着牙撕心裂肺的喊。
这些年来,皇贵妃看到过多少次女人生产,她已经记不清了。有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心跳呼吸,但凡有一点希望,她都会尽其所能让他们活下来。
但医疗条件有限,她也时常感到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一个小生命离开。
她深深地为这个时代的女性感到不幸,她们也知道生孩子要承担很大风险,可是她们拼了性命也要生。
红墙之内,只有生了儿子,才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太子妃实在太疼了,双手抓着床单,撕声喊:“不生了,我不生了……”
喊完,眼泪就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gu903();皇贵妃从宫女手里拿过帕子,替她擦去额角的汗水,想说那以后就不要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