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祐果真没有让他三哥失望,还让他三嫂和陈梦雷大开眼界。
三福晋为了招待这俩小叔子,让厨房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胤祐走的时候,愣是每个盘子都干干净净。
看得一旁的陈梦雷颇为感慨,一直听说皇上生活朴素,原来所言非虚,皇子们在宫里都吃不饱饭。
他还意犹未尽的摸了摸肚子:“三哥家里的厨子手艺真不错。五哥,下次咱们还来。”
三阿哥和三福晋夫妻俩亲自送他们出门,临到要上马车的时候,三阿哥忽然拉住胤祐:“小七,过来,三哥跟你说两句话。”
胤祐以为三哥要跟他说算学馆的事情,赶紧跟着走了过去。
三阿哥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一手指着胡同另一头,对胤祐说道:“那边,一直往前走,过两条街,胡同里面就是大阿哥府邸,你还没去过吧。”
胤祐摇了摇头:“没去过。”
三阿哥真诚的说道:“他们家厨子烧的菜更好吃,你下次去试试。”
五阿哥、三福晋还有一同送出们来的陈梦雷都以为兄弟俩有什么正事要说,站在原地没动。听到三阿哥的话都有些忍俊不禁。
好家伙,这是嫌弃弟弟吃太多,要把人家往大阿哥府上推。
五阿哥笑得尤其开心,平时都是胤祐那个小机灵鬼欺负别人,别人都是千方百计哄着他,今儿总算看到三哥替大家出了口气。
可是,胤祐是谁呀?那可是在整个紫禁城都不吃亏的主儿,怎么会在三阿哥这里服输。
他转过身来,径直上了马车,临走前,又掀帘子伸出脑袋大喊一句:“三哥三嫂,明儿我还来!”
四月,康熙又在多伦举行喀尔喀蒙古会盟。这一次几位成年的皇子都跟着去了,胤祐自然也去了。
在这次会盟的筹备阶段,康熙就遣人诏噶尔丹参加这次喀尔喀会盟,让他自己前来请罪。
噶尔丹自然不肯来,反而要清廷把土谢图汗及哲卜尊丹巴大喇嘛交给他处置。
非但如此,在会盟的过程中,康熙还了解到,好几个蒙古部落首领,尤其是与大清皇室来往密切的几个部落,都曾有噶尔丹的使者到访,策动其背叛清廷。
康熙听完也没什么激烈反应,神色如常的坐在正前方的龙椅的上,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确实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虽然遣人去诏噶尔丹,但却没指望对方来。
事实上,对方来不来他也无所谓。来了,就说明他臣服于大清,抓起来治他的罪。
不来则更好,正好有借口调集兵马,准备出师进击噶尔丹。
胤祐听到这个消息就搓了搓手,很兴奋的跟他的兄弟几人说道:“嘿嘿,要打仗了!”
六阿哥皱眉:“小七喜欢打仗吗?”
这话说得,把胤祐吓一跳,宛如他就是个好战分子一样,成天盼望着打仗。
\"那倒不是,\"胤祐摆了摆手,“我只是想打败噶尔丹而已。”
五阿哥叹口气:“但愿打败了噶尔丹,以后就没有战争了,大清永远太平盛世,百姓可以安居乐业的果然自。”
胤祐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大笑:“六哥,这话阿玛听到了,一定会重重的赏你。”
五阿哥拍开他的手:“我这么说又不是为了讨阿玛的赏赐。”
胤祐嘴里发出“嘶”的一声,甩了两下手,活像是人家真把他打疼了:“是是是,五哥是因为善良,看不了百姓受苦。”
八阿哥拉过他的手看了看,白净光洁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肉眼可见。上面连一丝红痕也没有,不知道他在“嘶”个什么劲儿,害自己白心疼一阵。
六阿哥又撞了撞胤祐的肩膀:“小七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说说感觉如何?”
五年前的乌兰布通之战,那时候胤祐太小,听说大哥有危险,一个人单枪匹马冲到前线,只凭着手里一把弓箭,救下了佟国纲的性命。
然后,回来就被阿玛狠狠地走了一顿,额娘也没护着他,甚至帮着阿玛一起揍他。
还让他去太庙跪了一晚上,让他反省。
人家都以为他一个人跪在太庙里会害怕,殊不知他在列祖列宗跟前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想到这里,胤祐的脸上就不自觉笑了出来。
八阿哥一直拉着他的手:“看来感觉不错,现在回忆起来都还在笑呢。”
“哪有?”胤祐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跟前,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战场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临死都不知道子弹或是箭矢从什么地方射过来。”
他又看向五阿哥和六阿哥,眼里满满的真诚:“我希望你们永远没有机会去体验那种感觉。”
五阿哥拉住了他另一只手:“你也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
胤祐没说话,只是嘿嘿的笑了两声。
兄弟几个闲聊之后,就准备各干各的。胤祐从营帐中出来,没走几步就碰到了策棱。
这位蒙古巴图鲁生长于喀尔喀部落,噶尔丹攻占喀尔喀蒙古之后,和弟弟一起跟着祖父归顺清廷,康熙便把他留在内廷读书。
策棱在北京生活了快五年,但是无论是内在性格,还是外在长相仍然是个典型的蒙古男儿。
所有人看到他的第一眼,绝对不会以为他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身高身形都已经接近于壮年男性。
胤祐在同龄人中都算长得高的,可是和策棱站在一起,身高虽然没差多少,但体型看起来大约只有人家的一半。
他属于那种高挑修长型,肌肉并不粗壮,但却很有韧性,穿上衣服,就什么都看不出来。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互相对望一眼,看到彼此眼中都闪烁着火焰。
这五年来,他们俩经常一起摔跤比武切磋,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将来有一天要一起上战场,帮策棱把故土夺回来。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胤祐看到他这个杀气腾腾,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飞到漠北去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兄弟,你别这么激动,还早着呢。”
“什么?”策棱动了动眉毛,他长得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轮廓粗矿,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尤其搞笑。
胤祐靠在他的肩头哈哈大笑:“我说,阿玛虽然决定要出兵进剿准噶尔,但也不是现在,调兵遣将还需要好长时间呢。”
策棱皱起眉头问道:“要多久?”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两年也说不定。”
“要这么久!”
胤祐点头:“行军打仗可不是简单的事情。粮草辎重,各地区的兵士集结,再加上排兵布阵……”
听到这话,策棱的满腔热血就像是被胤祐从头浇了一盆凉水,整个人都耷拉了下去。
胤祐拉着他回营帐去:“别这么沮丧,总有一天我会帮你收复故土,相信我。”
策棱测过头来看着他,胤祐脸上满满的真诚,让人很难不去相信他说的话。
七阿哥就是这样一个人,平时嬉皮笑脸,你也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可以一旦他认真起来说点儿什么,却总有叫人深信不疑的魔力。
相处五年,策棱从来没有看透过七阿哥。他很少到上书房上课,去十次有九次都会被师傅拎出去罚站。
上课的时候,总是喜欢干一些不遵守课堂纪律的事情。他自己不好好学习,却总是督促弟弟们好好学习。
他还看一些奇奇怪怪的闲书,不但自己看,还招呼别人一起看。
有时候把别人看得面红耳赤,他偏偏一脸坦然的说要抱着欣赏文学作品的态度去欣赏这些作品。
总之,七阿哥时常能把人气死,但跟他在一起,无论是比武切磋还是聊起诗词歌赋,都让人感觉妙趣横生。
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充满了源源不断的奇思妙想,一旦与他相识就总也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嘿嘿!”胤祐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两下,“你在发什么呆?”
策棱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胤祐搂着他的肩膀拍两下:“好兄弟。”
这时候,有人掀开帘子走进营帐。两个人抬头望过去,是康熙身边的太监顾问行。
胤祐笑道:“哟,顾总管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顾问行可没有跟他开玩笑的心思,连忙过来说道:“皇上派奴才过来吩咐各位皇子,即可起驾回銮,路途不可耽搁。”
胤祐一愣,外面天色转暗,已经临近黄昏,马上就要天黑了。这才刚办完事情,怎么说也该休息一晚再回京,怎么这就要走了?
胤祐站起来,收敛了笑容,心里有点不妙的感觉,试探着开口问道:“怎……怎么了?”
顾问行低头,轻声说道:“皇上刚才收到宫里加急传来的消息,说是钮钴禄贵妃病危。”
“!!!”
胤祐一掀衣袍,疾步往外走,几位皇子得到消息,此刻也都走出营帐。
众人来到中间的大帐,康熙已经命人备马,立刻返京。
可是,再怎么快马加鞭,这一路回去也至少需要四五天的行程,何况这么多人的队伍。
钮钴禄贵妃自从十年前生完皇十一女身体就大不如前。小公主未满百日就夭折了,贵妃身子本就虚弱,再加上丧女之痛,就这样落下了病根。
这两年越来越差,去年就大病了一场,当时太医就说过,恐怕熬不过过年。
兴许是放心不下十阿哥,贵妃硬是撑到了年后,眼看着春暖花开,贵妃的身体也渐渐有所好转。
来之前,一向很期待陪阿玛一道出门的九阿哥和十阿哥,这次却很乖。
康熙没说要带上她俩,他俩也没吵着要出来。
十阿哥是想要留在宫里多陪一陪额娘,九阿哥和十阿哥从小一起长大,虽同父异母,关系却胜过五阿哥、十一阿哥这两个同胞兄弟,因此也主动留下来陪着十弟。
他们日夜兼程回到紫禁城的时候,钮钴禄贵妃扔在坚持。几个太医轮番会诊,皇贵妃也一直守在储秀宫。
人肯定是不行了,只是仍旧吊着一口气,想要坚持到康熙回来。
最终,她还是把康熙等回来了。
她是孝昭皇后的妹妹,遏必隆的女儿,进宫来本就是因为姐姐驾崩,皇上的恩典。小公主夭折后,她的身体大不如前,从此以后也没有得到太多康熙的宠爱。
康熙来到床前,几位太医已经退了出去,十阿哥在一旁默默地流眼泪,皇贵妃轻轻地摇了摇头,也准备退出寝殿,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他们。
钮钴禄贵妃却只是无限缱绻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着让他先出去待一会儿。
看着太监把十阿哥带出寝殿,她才一把握住了皇贵妃的手:“姐姐,请等一下。”
现在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唯一的遗愿就是希望康熙善待她唯一的儿子。
病床上的女人面色苍白,眼神晦暗,但她的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很清楚,康熙的儿子太多了,十阿哥不是嫡出、读书也不好、骑射功夫更是比不上他的哥哥弟弟们,徒有一个开始走下坡路的外戚。
就算康熙应承了她的临终遗言,十阿哥往后的境遇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毕竟到那时候他就是个没娘的孩子了。
往日里,宜妃与她关系最为亲密,可宜妃自己就有三个儿子,宫里还有四公主,以及一对位分低的庶妃生的阿哥格格,哪里又能照拂她的小十。
她拉着皇贵妃的手:“姐姐,十阿哥是您看着出生的,您还记得吗?”
皇贵妃握着她的手:“记得,怎么不记得,生下来就比别的阿哥大上一圈呢。”
“他比不上哥哥弟弟们机灵,又被我宠坏了,顽劣了一些,可他本性不坏。”
康熙皱起眉头:“你现在还操心他做什么,该好好休息才是。”
钮钴禄贵妃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皇上别急,臣妾往后有的是时间休息。”
她仍是紧紧地攥着皇贵妃的手:“姐姐是六宫之主,在臣妾心里就是十阿哥的嫡母,臣妾走后,希望姐姐能多照拂他一些,臣妾不求别的,只求他往后平平安安。”
这是临终托孤,皇贵妃有心要安慰她几句,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能点点头,应下:“那是自然。”
一般情况下,像胤祐这个年纪的皇子,除了定期去给自己母亲请安,是不能私自到后宫去。
但今日情况特殊,他和六阿哥是跟着康熙一道过来的。
六阿哥曾经由钮钴禄贵妃照顾过一段时日,心中总是记得她的养育恩情,听到贵妃病重,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此时,两人就在储秀宫的院子里站着。
十阿哥一边摸着汹涌而下的泪水,一边踉跄着走出正殿。虽然已经十一岁,但他一直以来都被钮钴禄贵妃保护得很好,看上去也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这个一直无忧无虑的孩子,却忽然要面临失去母亲的打击,悲痛与惶恐占满了他的内心,往后的路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胤祐看到弟弟这副难过的模样心都碎了,几步上前,手刚碰到十阿哥的肩膀,对方就扑进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七哥,七哥……”
十阿哥还没有开始发育,身高只到胤祐的胸口,眼泪瞬间就沾湿了他的衣襟。
胤祐搂着他,轻抚他的后背柔声安慰:“别怕,七哥在这里。”
胤祐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弟弟。他自己曾经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扛着额娘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却无能为了。担心她随时可能离开自己,以后他就再也没有额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