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骑着马,走在清晨的草原上,空气干冷,狂风肆掠,但天空很蓝,大片的云朵像是触手可及。
他们在方圆十里转了转,孙思克抬手指了指远处:“七阿哥请看,那边就是噶尔丹西撤的毕竟之路。”
胤祐看了一眼,那边已经不再是纯粹的草原,而类似丘陵地带,山很多。
孙思克继续向他介绍:“这里是昭莫多,是这一片的制高点,在土拉河上流东岸,也叫东库伦,北为肯特山、南是土纳岭、西有汗山,林木苍天,地势险要,素来就是古战场。”【百度百科】
胤祐听完就点了点头:“昭莫多,这里旧时的地名叫忽兰忽失温,这是永乐皇帝第二次北伐,横扫瓦剌马哈木的地方。”
孙思克一听此言,便转过了头来看他,见胤祐半眯着眼注视昭莫多的方向,脸上还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
如果说,昨天胤祐一个人送信前来,他觉得这个皇子胆识过人,很不简单。那么今日,听到他说出昭莫多旧时名称,以及朱棣第二次北伐,就更觉得这位皇子不简单。
胤祐在出发之前,做足了功课,方圆几百里甚至上千里有什么地方,地形有什么特点他全都能一一说出来。
所以,他才能不用地图,一路向西不带迷路的。
孙思克继续问道:“七阿哥有何见解?”
胤祐笑道:“我觉得咱们在这儿等他就不错。”
孙思克挑眉:“他一定会来?”
胤祐轻描淡写的点了下头,语气却不容置疑:“一定!”
“为什么?”
“因为,他别无选择。”
“愿闻其详。”孙思克不是不懂,但他觉得这位小皇子实在有意思,小小年纪,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像个身经百战的老将。
他迫切的想要听听对方的分析。
胤祐笑道:“他的老巢科布多被侄子洗劫一空,而天山南北各路的绿洲城市,更是全部落入策妄阿拉布坦的掌控之中。他连年征战,连自己的子民都保不住,根本没有制造铁器和火器的能力,现在全靠向俄国人购买。”
“他说彼得皇帝支援他六万鸟枪兵,如今看来,大约是连六百都没有的。俄国人只想和他做交易,并不打算跟他联盟。”
“他还剩什么?他只能孤注一掷,打赢这场仗,逼迫我阿玛交出喀尔喀蒙古部众。”
胤祐转过头来看向孙思克,脸上仍然带着浅笑:“所以,他比咱们还要迫切需要打这一仗。”
听完这一番话,孙思克才真正是对他刮目相看。难以置信,这是一个年仅十六岁,还没有上过战场的,半大的孩子说出来的话。
“七阿哥,我还有一个问题。”
胤祐心说:“你哪里来这么多问题?”嘴上却说道,“将军请说。”
“敢问七阿哥师从何人?”
胤祐身体往后扬了扬,因为重心改变让胭脂很不舒服,抗议的摆了摆头。胤祐赶紧伸出手,沿着它的脖子摸到了耳朵根,真情实感的给马儿道了个歉:“不好意思。”
“……”
孙思克也忍不住笑了笑,心想:“他果然还是个孩子。”
胤祐说:“我的师傅有很多,不知孙将军问的是哪一位?”
他的师傅多到两只手数不过来,文化、政治、语言、科学、医学、军事、武学……个个都是各自领域的翘楚,说出来能吓死人。
孙思克说道:“用兵之道。”
胤祐笑道:“靖逆将军张勇。”
“!!!”
孙思克快七十岁的老将,听闻此言百感交集:“是……张将军。”
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同为河西四将,而后面三位,都是张勇提拔上来的。
孙思克做甘肃总兵,镇守凉州时候,张勇就是甘肃提督。他们曾经一起,将噶尔丹驱逐出河套平原。
孙将军颇为感慨:“说起来,张将军也算我的老师。”
胤祐笑着开了句玩笑:“那我与将军也算同门,该称一声师兄才是。”
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称师兄,孙思克感觉自己瞬间年轻了几十岁,立刻就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
胤祐又说道:“张将军告诉我,不是每一位将军都叫廉颇。今日我能结实孙将军,颇为庆幸,我阿玛不是赵王。”
又两日之后,康熙派来跟着胤祐的四位斥候也到了,同时也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噶尔丹的三万大军已经掉头往西边来了,大约十日之后抵达。
三位将军即刻召集全数兵力,向昭莫多进发,在噶尔丹到来之前,占据制高点和有利地势,设下营寨,让士兵养精蓄锐,准备迎接一场大战。
胤祐莫名有些激动,在这之前,他所有的预测都已经应验。向阿玛请缨,来西路军送信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五年前,他只能躲在树丛里,偷偷地放冷箭。还差点被噶尔丹抓去喝茶。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在战场上和噶尔丹好好较量一番。
胤祐去找费扬古要了一套铠甲,他们这里虽然也有八旗精兵,费扬古并没打算将他编入八旗军中。毕竟人家是皇子,哪里敢让皇子披甲上阵,留在帐中便可。
于是,费扬古给了他一身汉军的银色铠甲,穿上之后,果真是白衣银甲的少将军,中不中用不知道,反正挺中看的。
既然穿上了汉军铠甲,胤祐很快就和绿旗兵的几位将领熟悉起来。空闲时候还能和他们切磋一下工夫。
在三位将军之中,最年轻的是费扬古,功夫最好的是殷化行。
他比费扬古年长两岁,先后考中武举人、武进士。是首任福建台湾总兵,以木筑城,整治武备,加强防御,有效地防止西方人对台湾的侵略。【百度百科】
胤祐取一柄长%枪与他在空地种比试,周围围了一圈兵士看热闹。
一个是年过五十功夫仍然了得老将军,一个是没什么架子,不管是八旗军还是汉军都能打成一片的皇子。双方见招拆招,你来我往,打得精彩至极。
胤祐擅长用剑,对于别的武器倒是一般,长&枪在手一开始还不太适应,在殷将军凌厉的攻势下连连后退。
但他是个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都很强的人,加上本身基本功扎实,内功深厚,很快就掌握了技巧,现学现卖,一招一式倒是有模有样。
渐渐地,倒是殷将军落了下风。看着他熟悉的招式大惊,这不就是刚才自己使出来的吗?
这学的也太快了吧。他赋闲在家的时候,一心一意教儿子,对方学起来都没怎么快的。
胤祐趁着殷将军走神之际,手里的长&枪一挡一跳,直刺对方胸膛,殷将军回撤不及,眼睁睁看着枪尖抵上自己胸口。
胤祐立刻收枪,抱拳道:“我虽是小辈,殷将军也不必让着我。”
“哪里哪里,”殷化行回过神来,真心实意的夸赞道,“七阿哥实乃武学奇才,老夫自愧不如。”
胤祐笑道:“上了战场,将军可不能走神。”
殷化行汗颜:“七阿哥教训得是,老夫惭愧。”
胤祐忽然说道:“不如我拜将军为师,将军教我这套枪法如何?”
殷化行大惊,他哪里敢随便收皇子做徒弟,连连摆手:“枪法可以教,拜师就不用了。”
“要的要的,”胤祐赶紧作了一揖,“多谢殷师傅赐教!”
胤祐就这么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跟着殷化行学枪法。他学起来是真的快,只要殷化行演示一遍,他就能照着比划出来。殷化行再将要领同他说一说,他就学会了。
如此说来,大抵噶尔丹大军还没到,胤祐一整套枪法就该学会了。
这天,胤祐正在联系他刚学的枪法,忽然听到有哨兵向一位校尉禀报:“说是营地外来了一匹白马,长得膘肥体键,油光水滑。马上没有人,它已经独自在营地外转了好几圈,撵也撵不走,遮该如何是好?”
校尉问道:“去问一问,有没有骑兵丢了马匹?”
哨兵答道:“已经问过了,也让佐领查过,并没有人丢失马匹。”
这部明来历的马匹,他们也不敢用,更不能放走。万一把敌军引来,那还得了。
校尉挥了挥手:“宰了吃肉。”
“别宰别宰,带我去瞧瞧。”胤祐领着一柄长&枪冲过来,袖子和裤管挽到手肘和膝盖,衣袍下摆捞起来塞进腰带里,什么玉佩荷包平安符,统统摘了。哪里还有半分皇子锦衣玉带的样子。
校尉大惊:“是七阿哥的马?”
胤祐点点头:“或许是,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跑到营地门口,大眼一瞧,可不就是他的小白龙。
小白龙看到他怪激动的,摇头摆尾冲过来,将嘴里的草料吐在地上,意思是让他先吃。
胤祐敬谢不敏,又在它的背上拍两巴掌:“你这跑哪儿去给自己改善伙食去了,长这么壮。”
小白龙围着他转了两圈,胤祐感觉他的蹄子踩在地上,土都在跟着震动。
不管怎么说,它能照过来就很不错了。胤祐赶紧把它牵回去。
到了马厩,二话不说,先跟胭脂屁股抵着屁股打一架,以示友好。
果不其然,兴许噶尔丹想着再饿他们几天再一举歼灭,竟是晚了几日才到。
胤祐一套枪法都已经学完了,还跟几位绿旗兵的汉人将领讨论了一番各地武学。
绿旗兵又称绿营,清军入关之后将收编的明军及其它汉兵,参照明军旧制,以营为基本单位进行组建,以绿旗为标志,称为绿营,又称绿旗兵。【百度百科】
因此,绿旗兵是一支纯粹由汉军组建的军队。大约六十万人,是八旗兵的四倍,分散在全国各地。在三藩之乱之时就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擅长步战。
胤祐时常与他们混在一起,对他们了解了许多,也学到了许多。
他们在各地的职责很复杂,除了备战之外,还要负责城镇巡防。士兵为世兵制,父亲死了,儿子补上。
因此,他们之中就隐藏着许多颇有来历的士兵。胤祐就结识了一位来自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一手少林拳法在军中无人能敌。
这胤祐能放过他吗?赤手空拳跟人比试一番,最后差点被教做人,幸好他反应够快,脚下步伐虚晃一招,险险地躲了过去。
七阿哥走到哪里,都能与人打成一片,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上到主帅,下到士兵,连马匹都喜欢他。
如此,又过了两日,终于,噶尔丹的大军距离昭莫多已经不足五十里。
费扬古、孙思克和殷化行三位将军开始召集部下商议如何御敌。
胤祐自然也在一旁听着。到了这里,他倒是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眼前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可不是阿尔尼、裕亲王、恭亲王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王亲。
胤祐学到的那点理论知识,一点也不敢在他们跟前卖弄,只会在心里默默地筹划,然后认真的听着。
看看诸位将军提出的意见和方案跟他想的是否一致。
而后他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给张勇将军丢脸,自己想的,与他们商议出来的战略战术大差不差。
“硕岱,阿南达听令!”费扬古开始点将,这两位一位是满洲正白旗先锋统领,一位是蒙古正黄旗都统。
两人双双出列,对大帐正中的费扬古抱拳道:“末将在!”
“你二人率领部分轻骑出阵,即刻下山,迎着准噶尔大军的方向而去。切记佯装出疲惫无力的模样,诱使噶尔丹向西边追过来。”
“末将听令!”两位都统纷纷领命而去。
胤祐在一旁琢磨,不知道噶尔丹会不会上这个当。
不过既然费扬古将军这样安排,那就一定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首先,就如胤祐之前对孙思克将军所说,噶尔丹迫切需要这一仗来扭转他现在的局面。回不去天山一带,就只能逼迫康熙交出喀尔喀蒙古部众,在漠北发展。
他想要打仗,就算知道前方可能有诈,也是必要赌这一把。
是否真的会上当,就要看费扬古将军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胤祐在心里想,而后将噶尔丹胤祐到山前,他们便一哄而散,隐没进丛林里不见踪影。
此时噶尔丹必不敢冒然上前,一定会观望。
此时,噶尔丹会看到山上的清军并不多,只是零零星星那么几个,仓皇逃窜,就会以为费扬古的西路大军补给不足,粮草短缺,此时已经撤退。而山上这些人是因为掉队才躲避至此。并不知道,费扬古早已经在上面等了他十来天,体力充沛,一切准备就绪。
事情就如同几位将军站前预想的那样,噶尔丹果然上当了。
这一日,胤祐胤祐换上铠甲,一直跟在几位将军身旁。不久之后,就听到有人来报,说噶尔丹亲自率领手持长矛的骑兵向高地密林深处,两位都统所率领的轻骑发起冲锋。
这时候,费扬古将军转身看向殷化行:“有劳殷将军率领绿旗兵精锐出阵!”
殷将军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大帐。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胤祐感觉自己胸腔内的心脏跳得愈发明显,一下一下强有力的震动,血液在身体内沸腾。
这就是战场,生与死的较量。他陪同两位将军一起,走出大帐来到山崖边,俯瞰密林中的情况。
殷将军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的绿旗兵精锐倾巢而出,他们在前面抵挡噶尔丹骑兵的冲锋,鸟枪和子母炮在后面射击。
耳边连绵不绝的想起轰隆轰隆的爆破声,整个山腰密林硝烟弥漫,胤祐甚至看不清战场的情况。
噶尔丹不是傻子,冲到阵前他就发现,清军火器充足,训练有素,哪里是什么撤退时掉了队,分明就是故意将他引诱至此。
但是事已至此,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拼死一战!
胤祐看看到这个情形就想起了五六年前的乌兰布通之战,而后他竟然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轻笑引来了费扬古和孙思克两位将军的注意。孙将军问道:“不知七阿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胤祐指了指蒙古骑兵:“他们现在的处境就像几年前我皇叔派出的军队。这种易守难攻的地形,仰攻势必削弱骑兵的冲击力,噶尔丹麾下的蒙古巴图鲁虽然骁勇,但也抵挡不住炮弹。”
他说这话的时候,许多人蒙古兵被击中,跌落马下。
说完,胤祐就有些笑不出来。那一仗虽然后来噶尔丹逃跑,大清宣布胜利。但事实上,清军的死伤人数远远高于噶尔丹,并且还死了好几名大将。
在此之前,阿尔尼带出去的两万精锐也几乎全军覆没。
虽然几万人对于清军来说不痛不痒,但每一名士兵的命都是命,凭什么就要因为主帅的失策白白的葬送?
想到这里胤祐忽然觉得,当初没有对噶尔丹穷追猛打未必是坏事,以他皇叔的作战能力,说不定就是带着士兵送人头去了。
胤祐说道:“密林中自由疯长的参天大树是天然屏障,鸟枪和子母炮未必有用。”
费扬古问他:“那七阿哥意下如何?”
“弃马,改为步战。”
他话音刚落,战场上的噶尔丹仿佛听到了他的建议,即刻命令他的骑兵全部下马,改为步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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