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扬古现在一听到他提要求就感觉头大,而且还是这么不靠谱的要求,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行……现在要进藏得先通过和硕特部统治的青海地区,那太危险了。”
胤祐使出他最擅长的软磨硬泡:“我蒙古语说得可好了,功夫也好,实在不行我就跑呗,不会有危险的。”
费扬古有一点动摇,但还是拒绝道:“那也不行,你适应不了那里的环境和气候,也很危险。”
胤祐赶紧说:“我曾经在古书上对卫藏地区也有一定了解,知道那里的高原环境,咱们平原地区的人过去难以适应。但请将军放心,我既然决定去,就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绝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也不会让将军在我阿玛跟前为难。”
最后一句话说到了重点,毕竟他是皇子,到了甘肃,费扬古这个甘肃提督、孙思克这个甘肃总兵以及殷化行这个胤祐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就是有责任的。
不过相处这两个月,费扬古也看出来了,七阿哥是个有主意的,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很难被人改变。
皇上都改变不了,何况他只是个臣子。
于是费扬古嘱咐了两句,让他多带些人以保证路途安全。
胤祐只是想趁着夏季气候不错,到处走走,也不干别的,人多了反而影响行程。
于是,除了他的三位哈哈珠子,以及贴身照顾他的赵诚,他只问费扬古要了一个人:“不知道军中可有精通藏语之人。”
“自然是有的,”费扬古笑道,“与七阿哥颇有交情的延恒就是。”
哎哟这不是巧了吗?胤祐一把搂过延恒的肩膀:“你会藏语,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
“说说吧,上哪儿学的?”
延恒笑道:“以前城中有个传经的喇嘛,我偶尔同他辩经,是他教我的。”
胤祐一点也不见外:“那你也教教我,我学得很快,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
这么不谦虚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有种理所当然的味道。
延恒出生在嵩山山脚下的村子,父亲一直在外从军,母亲要照顾许多孩子,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少林寺习武。
后来,他的父亲在乌兰布通战死,他便顶替父亲从军,被编在殷化行将军麾下,一直驻守在甘肃。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这辈子竟然有机会和一位皇子交朋友,但短短两个月的相处他们却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并且相处十分融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胤祐明明是一位小皇子,却从来不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反而让人想要亲近他,总感觉他做什么都是好的,说什么都是对的。
延恒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教教教,七阿哥要学,我哪里敢不教?”
胤祐以为舜安颜这次又要打退堂鼓,他也做好了答应对方不带他去的准备。毕竟雪域高原神秘又危险,真把表弟带出去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交代。
这趟出门,纯属自愿原则,愿意跟着他去的就去,不愿意的就留在军营里。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富敦、曹颜和舜安颜三个人都没说什么,很干脆的就跟着他去了。
胤祐摸了摸舜安颜的脑袋:“回去一定在你阿玛跟前好好表扬你。”
“我跟着你出门,也不能丢你的人。”
这话听得胤祐十分满意,捏了捏他的脸:“哎哟,长大了哦!”
舜安颜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又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来看他。
他都长大了,在他身边的人,潜移默化,也跟着他一起成长起来。
既然是出关外,总得给自己安排个身份,胤祐想了想,他们一行也有七八个人,加上马匹和骆驼,看起来就是个小队。进入青海之后,那就是厄鲁特蒙古和硕特部统治的范围。虽说他们的首领拉藏汗也是向大清称臣,但到了别人的地盘,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于是,他们带上了少量茶叶和瓷器,假扮成商队出行。
其实整个青藏高原地广人稀,胤祐他们一路行来,除了一些零散的牧民,几乎没遇到过什么人,如碧玉一般清莹澄澈的大小湖泊倒是见了不少,再加上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风景绝美。
夜里,他们的帐篷就宿在如翡翠一般的湖边。不远处有散落的牧民蒙古包。有人的地方野兽出没就会少一些,相对比较安全。
夏夜的凉风吹散了白日留下的一丝丝暑气,反倒有些凉。
胤祐坐在篝火旁,手里拿了一根木棍,无所事事的在火堆里拨来拨去。
不一会儿,延恒把手里的木棍递给他,木棍的另一头穿着一条鱼。鱼皮已经烤得金黄焦脆,鲜香扑鼻而来。
胤祐倒也不客气,接来就开始吃。是很矜贵很端庄的吃法,用手掰下鱼肉,一点一点往嘴里送。
不一会儿,赵诚又给他递了一个羊腿过来。胤祐一抬头,看到大伙儿都没吃,都先紧着他一个人吃饱。
胤祐手臂搭在膝盖上,很不正经的笑了笑:“吃吧吃吧,等我吃完了,你们再吃,那就没得吃了。”
延恒看了一眼他们从牧民那里换来的一整只羊和一些牛肉,还有从湖里抓来的鱼。又想起七阿哥说,他从来就没吃饱过,好奇他究竟吃多少才能吃饱。
他们吹着湖边的凉风,十分惬意的吃着烤肉烤鱼。
忽然,舜安颜问了个问题:“不是说和硕特部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噶尔丹灭掉了吗?怎么这里还有个和硕特部?”
这个曲折离奇的故事与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也只有胤祐知道,因为他在昭莫多之战之前就深入了解过厄鲁特蒙古和西藏的历史。
于是,大家围坐在篝火旁,一边吃饭,一边听胤祐讲故事。
这个故事还得往前再推个二三十年,推到噶尔丹的外祖父固始汗那里。
固始汗年轻的时候解决过一场蒙古和西藏诸部的冲突,曾受到西藏佛教格鲁派和喀尔喀蒙古部落首领的钦佩,共同给了他个“大国师”的封号,“国师”一次在蒙古语中读作“固始”,在顺治十年,朝廷给了他个封号“道行文义敏慧固始汗”。
他的兄长是厄鲁特蒙古的盟主,后来兄长遇害。固始汗十三岁领兵打仗,颇为骁勇,后推举继任盟主之位。
然后,故事就要说到西藏。西藏佛教格鲁派创建不过百年,规模却迅速扩张,先后建立甘丹、哲蚌和色拉等寺院,逐步形成庞大的寺院集团,势力蔓延至整个青藏地区。
这引来了另一派系噶玛噶举派的不满。当时的西藏各地区统治者对格鲁派都产生了极端仇恨,立誓要将之摧毁。
就在格鲁派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经过上层僧侣的周密计划,派出心腹由青海绕道前往厄鲁特蒙古,请求固始汗出兵增援。
于是,信奉格鲁派的固始汗便以大护法的名义率众远征西藏。
临走之前,他把厄鲁特蒙古盟主之位让给了大哥的儿子鄂齐尔图汗,也就是阿努可敦的父亲。
故事到这儿也就算和前面接上了,固始汗是噶尔丹的外祖父,当初请求固始汗出兵增援西藏的是四世□□喇¥嘛和五世□□喇¥嘛。
固始汗是个颇具谋略的政治家、军事家。他并没有冒然出兵,而是乔装改扮成香客到西藏朝拜,一路上还说服了率兵增援藏巴汗的另一蒙古部落,直接把人劝回了老家,不再趟这趟浑水。
而后固始汗率领和硕特部横扫青海,而后进入西藏。先灭却图汗,再消灭白利土司顿月多吉,继而进军西藏消灭第悉藏巴汗。短短一年时间,他就统治了整个清早高原。
最后胤祐做了总结:“固始汗以黄教(格鲁派)持教法王的身份,成为握权整个藏族地区的最高统治者——汗王,形成了由蒙古汗王和格鲁派领袖联合统治藏族地区的局面。”【百度百科】
听到这里,就连延恒这个不再是出家人的出家人也忍不住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胤祐把胳膊随意搭在他的肩头:“怎么样,是不是颠覆了大师你的三观,出家人拉帮结派权力斗争比我们这些俗家人更狠戾更无情。”
延恒大师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又低头唱了声佛号。
“哈哈哈哈哈哈!”胤祐从中体会到了欺负老实人的快乐,实在没忍住,大笑了两声。在空旷静谧的湖边,笑声听起来格外嚣张。
这时候,曹颜问道:“那现在西藏地区还是固始汗统治吗?”
“哪儿能?”胤祐光顾着说话,肚子还没填饱,又掰了一块鱼肉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吞下去才说道,“四十年前就去世了,现在的掌权人是他的孙子达&赖汗。”
曹颜叹了口气:“只要政权稳固,老百姓不受苦也行。”
“怎么会稳固呢?”胤祐把鱼骨头丢到一旁,又拿了根羊排,“要是稳固,桑吉嘉措能把五世□□喇¥嘛圆寂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阿玛十几年?”
“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几十年前罗桑嘉措向固始汗求援,无异于引狼入室。格鲁派只是想让和硕特部帮他们夺权,哪知道,蒙古兵长期驻扎于此,不走了。”
“固始汗尚在,他们还能维持表面平衡。可惜,他已经死了五十年了。随着时间推移,格鲁派与和硕特部的矛盾也日渐尖锐,总有爆发的一日。”
他一句话,给人家的军政关系定了性。
吃饱喝足,故事也讲完了,时辰不早,该进帐篷睡觉了。
胤祐却没什么睡意,仰躺在草地上数星星。想着一路行来,若是能带上个西洋传教士,借助他们的仪器,一路测量地势就更好了。
他翻了个身,不过也不用着急,总归,往后还有机会。
“主子,主子!”赵诚的脸挡住了他头顶的星空,“外面天凉,回帐篷里睡吧。”
赵诚刚跟着他的时候,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现在已经年近而立。
他对胤祐的忠诚,从一开始诚惶诚恐的围着他转,到现在如同他的影子一般,没什么存在感,却又将他的生活打理得无微不至。
gu903();胤祐起身,衣袍上染了些草丛的湿气,赵诚赶紧帮他脱下来,准备拿到外面的火堆旁给他烤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