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祐跑到乾清宫,却没有见到康熙,因为康熙去了承乾宫。
这个时辰胤祐一个成年皇子,也不好往后宫跑。琢磨半天,跑去把小白龙牵出来直奔宫门而去。
他走到午门,那里值守的侍卫都认识他:“七阿哥这么晚了还要出宫啊?”
胤祐摸索着腰间的荷包:“嗯,出去办点事。”
侍卫为难道:“可是,现在宫门已经关了,不允许进出。”
胤祐从荷包里摸出个东西,在侍卫眼前晃了晃:“我舅舅要是问起,就说我去四阿哥府上,明早回来。”
他舅舅叶克书,也就是舜安颜的阿玛,现在是掌管紫禁城守卫的内大臣。
侍卫一见他手里那枚金牌,立刻跪了下来,而后恭恭敬敬的替他把宫门打开。又看到他身边一个随从也没带着,还贴心的问他需不需要派人跟着。
“不必!”声音还在耳边,但一人一马已经冲出了宫门,生怕人家反悔似的。
四阿哥府邸的位置,他是从十三阿哥那里知道的。小十三精得很,是四阿哥的死忠粉,有关四阿哥的一切他都知道。
胤祐在胡同里找了棵树把马拴好,然后走到大门前,握住铁环哐当哐当敲几下,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开门声。
出来开门的是个年轻小厮,胤祐没见过。
对方也不认识他,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客气的问道:“请问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我要见四阿哥。”
“您看,现在时辰不早,我家主子已经休息了,要不您明儿再来。”
胤祐副手站在那里:“不行!就今天,我一定要见他,见不到我就不走了。”
“这……”小厮警惕的打量他,“公子您抬头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这儿可是皇子的府邸,你也敢撒野?”
“我不管!就算他已经糖床上了,也让他起来见我。要不,你就让我进去。”
胤祐实在有点嚣张,嚣张到看门的小厮也认为他必定是个大人物,大到深更半夜来皇子府邸闹。
“那……那您总得报个名讳,让小的进去禀报。”
“七阿哥。”
“……”
四阿哥听到他弟弟来了的时候,刚从书房回到卧房。嫡福晋从屋内迎出来,夫妻俩刚要回房,苏培盛过来说七阿哥在门口。
于是,他和福晋赶去前院的时候,胤祐已经被请到了前厅喝茶。
四阿哥脚步在门口顿了顿,福晋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一位白衣少年坐在那里,端起茶盏在鼻端闻了闻,大抵是对茶叶不太满意,又放了回去。
这时候,四阿哥才走进来,吩咐一旁候着的下人:“去换一盏莲子茶,加些冰糖。”
胤祐看到他哥进来,立刻就要扑过去,扑了一半,看到他哥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温婉的少女,留着妇人的发髻,知道这就是四福晋,赶紧行礼:“嫂子好。”
四阿哥一愣,知道他机灵,没想到反应这么快。四福晋也微微屈膝给他行了一礼:“这么晚了,七阿哥就在府里住下吧,我这就让人去收拾客房。”
胤祐笑道:“谢谢嫂子。”
四阿哥拍了拍福晋的肩膀:“你先回房休息吧。”
四福晋点了点头,这就走了。
胤祐目送着对方出了门,这才靠在他哥肩头,说道:“嫂子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人。”
四阿哥笑了笑:“安安静静的就挺好。”
胤祐在王府的客房里睡了一觉,一大早他就走了,四阿哥还以为他回宫去了,没想到这小子留了张字条,说自己还有别的事情。
胤祐从四阿哥府邸出来之后,就找了傅先生。康熙体恤他年纪大了,本是在紫禁城西苑赏赐了一座小院给他住,不过胤祐离开这一年,傅先生也没什么事情,就搬去了西山的竹庐。
胤祐骑马赶到西山,本来是想给师父一个惊喜,然后接他回宫。
哪知道,他人刚上山,就看到竹庐外守着许多人,都是傅先生的徒弟。
众人焦急的在院外踱步,互相交头接耳。胤祐耳尖,听到他们说师父已经将自己关在屋里两日,不吃不喝,这可如何是好。
胤祐翻身下马,走上前冲着众人拱了拱手:“请问各位师兄,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阁下是……”
虽然傅先生门生众多,但他这个小师弟那可不是人人都见得着的。但傅先生给胤祐当了十多年老师,众人都是知道的。立刻就有人恍然大悟:“是七阿哥。”
胤祐这才从众位同门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傅先生有个儿子,名叫傅眉,学问也是极好的。但傅眉深受父亲影响,不愿入朝为官,便在书院里教小孩子读书。
就在几天前,傅眉因病去世,傅先生九十多岁高龄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受不了这个打击,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愿见人。
在胤祐的印象中,师父一向是个豁达之人,活得就像庄子一样逍遥。没想到,到了晚年还要经受丧子之痛。
这时候,竹庐的门打开,傅先生负手站在门内,须发皆白,往日那股精气神仿佛也被抽干了。
一年多不见,胤祐感觉师父好像苍老了许多。
傅先生看了看胤祐:“你跟我进来吧。”又朝其他人挥了挥手,“都回去。”
师徒两人在窗下对坐,傅先生没有了煮茶的闲情,于是,一碗清水就把胤祐打发了。
“师父,节哀。”胤祐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还有我呢。”
傅先生摆了摆手,表示不想谈这个。他说:“时至今日,我仍旧以前朝遗民自居,此生只效忠大明,绝不投降清廷。”
胤祐点点头:“我知道。”
“只有你不同,我看着你从一个稚童长到如今的模样。我也曾经试图去影响你,改变你。但我发现,我错了,你素来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从不轻易受人影响。”
胤祐笑道:“师父过誉了。”
傅先生压了压手:“你听为师把话说完。”
“后来我发现你是个心中有大爱的孩子,你的爱不□□份、民族、贵贱。这或许源于你身上本就流淌着多民族的血液,但也与你正直、善良、热诚的天性有关。”
“曾几何时,我是一心要辅佐你做皇帝的。我传于你天子之剑,望你能用它匡扶社稷,看到众生疾苦,公平公正的对待他们,真正做到爱民如子。”
“可是后来,我才渐渐发现。你并没有这个想法,对于道家的无为甚至比为师领会得还要深刻。但我依旧像培养一个帝王那样悉心培养你,就算你以后只是个王爷,或者什么也不是,逍遥快活的过一辈子,我也希望你永远记住我教给你的为人之道。”
胤祐一掀衣袍跪在了他跟前,抱拳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日后定当不负师父期望。”
傅先生将他扶起来:“好好好,你最乖,比你那些师兄都有悟性。以后我这竹庐里的书,都留给你。该教你的我也都教了,往后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胤祐一惊:“师父,你不跟我回去了?”
“不回去了。”
胤祐咬了咬下唇:“我这就去求阿玛赐宅子,接你过去与我同住。”
“我才不要跟你同住,我连自己的孙儿都不想和他们同住,赶紧走吧,我要小憩一会儿。”
胤祐说:“那我就在竹庐外守着,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回去回去,我要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胤祐不依不饶:“那我明日再来。”
“随便你。”
胤祐出了屋,拉过一直照顾傅先生的小童:“你可千万把师父照顾好了,他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你就去买,回去我就差人送银子过来。”
“七阿哥放心。”
胤祐回去之后,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师父。就连康熙训斥他偷跑出宫,还没收了那枚金牌,他也是心不在焉的。
这小崽子油盐不进,又有太皇太后护着,康熙不能拿他怎么着。
他书也不读了,成天就想着往宫外跑。康熙也知道傅先生家里发生变故,胤祐又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便也由他去了。
第二天胤祐来到竹庐,在外面找了一圈,没看到小童,因为是去街上买东西去了。于是径直去屋里,连叫了好几声师父,也没人应。
他心下不好,赶紧把前后几间竹屋都训了一遍,就连后山的杏林也去找了,却仍旧没看到傅先生和小童的人影。
胤祐失魂落魄的回道屋子里,这才发现,桌上有个信封。展开一看,是傅先生留给他的一封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徒儿,为师外出云游,书都给你收拾好了,搬走便是,保重无念。”
胤祐回头,果真看到好几口大箱子摆在那里。
他拿着信,在竹庐从晌午坐到了黄昏,直到赵诚进来寻他:“七阿哥,咱们该回去了。”
胤祐这才回过神来,把信叠好,放进信封:“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师父了。他就是……他就是不想让我……”
说到这里,他声音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有些人注定了只能陪着他走过人生其中一段旅程,李熹是这样、曹寅和纳兰是这样,傅先生和张将军也是这样。
他们都是他生命中无可替代的朋友、恩师甚至亲人。或许在今后的日子里,他们不能经常见到,也或许永远再不相见,但在胤祐心里,会永远为他们留一方位置。
不久之后,康熙召萨布素将军回京,任一等轻车都尉、赐御袍及缨纬。
胤祐特地到他府上拜会,萨布素将军一听到他来了,立刻迎到了门口:“我也正好有事要同七阿哥说。”
于是,两个人到了书房,下人送上茶盏,就被屏退到书房门外。
萨布素这才对胤祐说道:“上次在盛京一别,已经过去三年多,七阿哥又长高了不少。”
胤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还在长呢,每天晚上腿疼,说不定您下次见到我,我就变成一根竹竿了。”
萨布素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三年多来变化的可不止七阿哥一个人。”
胤祐听出了他话里有话:“是那位沙俄的彼得皇帝又有什么新动向了吗?”
萨布素点点头:“他最近也要派出庞大的使团前往欧洲那边访问学习。”
“哈?”胤祐抚掌大笑,“那倒是不谋而合,我阿玛也任命白晋为特使,前往法兰西。”
萨布素却没笑,意味深长的问他:“七阿哥认为这一样吗?”
那当然是不一样的,白晋是回自己的祖国,而彼得是派遣自己的使团,这学习的性质明显不同。
胤祐低头喝了口茶,龙井的清香满溢在唇齿之间。
萨布素将军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说道:“我再告诉七阿哥一个刚打听来的消息。据说彼得皇帝也会乔装成使者,亲自出访学习。”
“亲自?”这倒是令胤祐有些惊讶了,一国之君竟然要隐藏身份跟着使团出访,目的只是去学习别的国家的先进技术。
胤祐叹道:“咱们要是就这么坐以待毙,恐怕再过十年二十年,就没有跟俄国人平等谈判的机会了。”
萨布素将军也跟着叹了口气:“我已经老了,此番回京本打算解甲归田,只是……”
只是没有人能接替他黑龙江将军的位置,他还得回去继续镇守边关。
现在大清连将帅之才都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再过几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胤祐放下茶盏,对萨布素将军说道:“放心吧,皇上去不了,但咱们也能派个皇子去瞧瞧。”
胤祐回宫之后,直奔乾清宫。走了一半,又顿住脚步。转而往东六宫走去。
赵诚在他屁股后面小声提醒:“主子,今儿可不是探望皇贵妃的日子。”
胤祐说:“可是我想我额娘了,我就想去看看她。”
他想去看皇贵妃,谁也拦不住。皇上对七阿哥的溺爱,整个紫禁城无人不知,也没人敢拦他。
皇贵妃手里捧一本书,抬头看到他来了,笑着招了招手:“正好,给你做了身新衣裳,来试试。”
那是一件淡青色常服,有暗纹,领口和袖口都有刺绣,比起胤祐平日穿的那种胸口大片刺绣的常服要低调一些,但做工非常惊喜,一针一线足以看出功底。
胤祐挺喜欢,抬头问皇贵妃:“你做的?”
“不是,景仁宫送来的。”
“难道是我小姨做的?”
皇贵妃摇头:“是尹常在送的,去年也送了,不过我估计你穿不了,就没拿出来。”
尹常在,不提起这个名字,胤祐都想不起这个人来。这个尹常在进宫十多年,既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也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她每年都会给胤祐做一身衣裳,送来承乾宫。
“没想到年少时的一点恩惠,她竟然记到了现在。”
“所以呀,”皇贵妃拉着他坐下,“足可见其人品。不过咱们也没有白拿人家东西的道理,额娘都有替你回礼。”
胤祐坐下来,朝白露招了招手,他要喝梅子茶,还想吃点杏仁酥。
他这才问皇贵妃:“阿玛今天来吗?”
皇贵妃想了想:“他这几日都在这边用晚膳,应该会过来的,怎么了?”
胤祐便把今天从萨布素将军那里听来的消息,以及自己的想法跟皇贵妃说了一遍:“你是想,除了白晋,咱们也组成一个外交使团,去欧洲学习。”
胤祐点头:“是的。”
皇贵妃一言点出重点:“你也想跟随使团一同前往欧洲。”
胤祐继续点头:“是。”
“别想了,以我对你阿玛的了解,去趟西北,有几位将军看着你,倒也还好。远隔重洋去欧洲,他不可能同意。”
“是我和六哥两个人。”胤祐纠正她:“先不管阿玛同不同意,拟同意吗?”
皇贵妃摇了摇头:“我不想你去,但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也不会阻拦。”
胤祐一把抱住了她:“我就知道,我的额娘和别人不一样。”
皇贵妃轻拍他的后脑勺:“但你阿玛和乌库玛嬷是不会同意的。”
胤祐露出个自信的笑容:“事在人为。”
“不过你这么跟你阿玛提出来,倒是使团的事情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果然不出皇贵妃所料,康熙听完这件事之后,只有两个字:“不行。”
“阿玛~~”胤祐搬着凳子就坐了过去。
康熙最怕他来这套,一见着就脑仁儿疼:“坐好坐好,还有没有规矩了?”
胤祐又把凳子搬了回去,自己却站到了他跟前:“阿玛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我就坐你腿上。”
一旁的皇贵妃扶额,她儿子真的已经十七岁了吗?
gu903();哪知道康熙却拍了拍自己的腿,热情的邀请他过来坐:“行啊,阿玛好久没有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