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逸之托生于名门世家侍妾之腹。此世家不同于魏晋名士之风,只是一些个前朝和本朝大利益集团往自己脸上贴金,随手抓这么个好名。若是换个合适的称呼,叫权贵似乎比较合适。
有个面上柔弱实则心地狠辣的老白莲花嫡母,他一出生便注定是个悲剧。果不其然,前些年常家一派所处老牌权贵集团,对上贫苦出身的廖将军。
出于天然对立,廖将军自然被掐下马。无奈近年北方蛮夷再次雄心勃勃,于边关烧杀抢掠。名将又不曾遇到那“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之事,未到不惑的青壮年,起复自是板上钉钉之事。
可起复总得有个缘由,总不能说今上昏庸,不辨忠奸,当年廖将军刀口舔血的把蛮族打回老家,回朝后一盆冰碴子浇下来,解甲归田。
莫说此事非今上所为,便是他脑抽,那也不能背黑锅。如此,冤有头债有主,当年蹦跶得最厉害的几家,如今便要自请罪责。
权贵们总也不是一帆风顺,这些年下来便形成了心照不宣的规矩。但凡出事,此次你背黑锅,明日换我。如此祸福与共又互有掣肘,相互提携关系越发紧密。
然权贵中嫡庶地位天差地别,同样为人母,嫡妻带着万贯家财与身后势力,侍妾一般出身无钱无势,两者之子当然没法比。谁家没个庶子,一旦出事,同宗同族休戚与共。养那么些年,也到你出力的时候。
说了这么多,廖将军之事,当年蹦跶最欢的便是陈、常、王等几家。按规矩,此次刚好轮到常家头上。
本来此事轮不到常逸之,毕竟他美颜,虽是庶子,但于常老爷心中还有几分分量。偏生在这当口,他那与廖家有点七拐八弯亲戚关系的嫡妻亡故,且未曾留下一儿半女。常夫人早看他不顺眼,谁希望一个庶子长得比自家儿子都要好看。
于是稍一运作,克妻克子之名落到他头上,稍作引申便是克家克族。常老爷一重朝堂,二重宗族,三重嫡子,剩余那点关爱,再匀给夫人、嫡女、众小妾庶女。一个不吉利的名声下来,他即可接受这一举两得之法。既为家族除去隐患,又拔除这不吉之气。
常逸之先前在军中任职,从事书吏。如此巧合,现成的理由都不用额外找。如此,祸害根源找到了,是万恶的常家庶长子误报廖将军战功。
这理由看似荒诞,可自大正殿里高坐的今上,到城门口管车马的小卒,大家一水的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是一起小人作祟,蒙蔽视听,诬陷忠良的恶名便落在他头上。
常逸有才,早年也曾抗争过,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权贵可不比真世家要脸面,孝道就是一座大山。嫡母虽已年过半百,但哭起来那梨花带雨的气质丝毫不改。他想上进,有宗族嫡庶*压着。他混不吝,嫡母便哭的父亲挥鞭。如今大祸袭来,想着自己生母亡故,妻子又生生被嫡母磋磨至死,年近四十,早年所出一子一女,刚降生时也康健,未过五岁均折在子嗣丰茂的常家。
如此这般他也觉生而无趣,便也不做抗争。罢官停职,待发妻头七满,他便自请脱离本家。常家对此自是高兴,无不应允。拒绝常家所赠钱帛车马,他只带书童明远,两人办好路引,离京一路漂泊至云州。念及此处为生母故里,有山有水民风淳朴,他便驻足于此,打算静下心来做一营生了此残生。
可无奈如今树欲静而风不止,牌匾之事一出,他立刻不做二想。此番做派,过往三十多载他已再熟悉不过。
事已至此,嫡母还是不肯放过他。生养之恩已然两清,如此,也莫怪他不顾家族。
回忆完往事,常逸之起身,原本阴郁的眼中凝集了黑得化不开的阴云。明远远远瞧着,自家爷步子缓慢,竟像极了夫人亡故之时。
当即他默默为京中那一家子哀悼,常家长房侍妾何其多,庶女都排到十三娘,而活下来的庶子只自家老爷一人。
放走老爷,将会是常家最大的失误。往常有宗法压制,且在人眼皮子底下,自家老爷如笼中困兽。如今猛虎出闸,还有人自发来捋虎须,当真比他听过沈姓一族还要作死。
缓缓登至楼上,常逸之换一只狼毫,关门不理楼下生意兴隆,沉吟良久,他提笔写下密信一封。交予明远,命其夹在商队中,务必亲自交于大舅兄手中。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常家那点事他怎不清楚。循序渐进,他倒要看看常家能撑到几时。
扬起唇角,俊逸的脸上染上几抹邪意。低笑出声,封好蜡封正欲关门的明远哆嗦一下,而后欢欣雀跃。忍了这么些年,无奈了大半辈子,老爷总算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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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边,宜悠告辞后拉上李氏,母女二人自路边找到长生同穆宇,便往另一条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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