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这么称呼我的只有一个人,我说:“你是李双双?”
“是我,你别叫我的名字,小心隔墙有耳。”对方的声音压得很低,必须非常专注才能听清楚。
我想,她怎么小心谨慎得好像地下党接头一样,这里又不是敌占区。不过为照顾她的情绪,我也压低声音说:“你有事就说吧,保证不会有别人听到。”
李双双沉默了几秒钟,才说:“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向你反映。麦野家里最近一段时间不正常。”
她向别人叙述事情时有个特点,总是不一口气把话说完,故意吊人胃口,可能是评书联播听多了落下的毛病,我不得不充当捧哏的角色,“有什么不正常?”
“连着好几天了,每到半夜,他家里都会传出来叫声,叫得特别瘆人,像见鬼了似的。”
“是麦野的声音吗?”我继续捧哏。
“不是他还能是谁,那声音又脆又亮,全大洼乡独一份。要不是他那嗓子,我们两家隔着十来米远,也听不见啊。”
我想麦野的嗓子尖锐又洪亮,是唱女声的,在夜深人静时惊叫起来,确实有点吓人,就说:“他是怎么叫的,能不能听清说了什么?”
李双双说:“就是啊啊地叫,有时候还咿咿呀呀地哭,像唱戏似的,好像说了什么话,一个字也听不清。”
我正在想这不算什么大事,麦野的老婆被人杀死,他又是文文弱弱多愁善感的一个人,夜里被噩梦惊醒后喊叫两声是正常的反应,如果他夜夜蒙头大睡到天明才有些反常。
李双双在电话那头又说:“淑心警官,我挂了,你别跟人说我给你打过电话,千万别说。”
我没来得及说替证人保密是公安的基本素质和纪律要求,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把电话内容转述给沈恕,他听罢笑笑说:“恐怕麦野的压力很大,我们这就去看看他。”
10.意外线索
2003年3月13日下午。晴。
麦野家。
在门外才叫了一声,麦野就颠颠地跑出来开门,嘴里说:“隔着窗户看见有一台车往这边来,我就猜想可能是你们,果然不错。你说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我心里正琢磨着请你们来家里吃顿便饭,你们就上门来了,而且一个不差,正是我想请的这些人,今天说啥你们也得在这儿吃过晚饭再走。”
我想大洼乡的人都嘴甜,像抹了蜜似的,说出话来让人心里熨帖。又见麦野的脸色发灰,眼圈乌黑,两腮冒出青青的胡茬,一副憔悴样,就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不会引诱我们犯经济错误吧?再说,你现在病怏怏的,我们也不忍心让你受累啊!”
麦野有点不好意思地抚抚脸颊,神色黯然地说:“这些天说什么也走不出来了,一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张芳的样子,梦里头一会儿看见她被人杀了,一会儿看见我被人杀了,醒来后这心怦怦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
我无心的一句话,引出他倒了一番苦水,只好叹口气,不知怎么安慰他。
沈恕接茬说:“我们今天在大洼乡走访,恰好路过你家门口,就进来看看。这案子查了很长时间,到现在也没能给你一个交代,是我们工作不力。”
麦野说:“哪里的话,这三九寒天的,你们到乡下来吃这份辛苦,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快进屋里坐吧。”
推开屋门,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炉膛里的火苗烧得红彤彤的,一室皆春。烟火气中依稀嗅到烧羽毛和蛋白质的味道,往炉台上看去,果然有一盘乌黑似焦炭的麻雀,依稀还在冒着热气。
我说:“麦野,你再在家休息几天,大洼乡的麻雀都要被你吃光了。”
麦野咧开嘴角苦笑一声,说:“我也不是经常吃这东西,冰天雪地的,麻雀也不大好抓,刚巧你们来这两回就都赶上了。”
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麦野又是地方戏的票友,我就说:“啖腥嚼膻,不妨碍锦心绣口。”用一句戏词替他敷衍过去。
麦野家收拾得很干净,炕上铺着电脑刺绣的浅紫色炕毡,那图案是几头梅花鹿在草坪上觅食嬉戏,既有乡野气息,又不失时尚。我们在转角沙发上坐下来,麦野屋里屋外端茶倒水地忙活。
我忙拦住他,说:“你身体还没好利索,我们自己动手好了。”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沈恕忽然问麦野:“来了两次,都没见到你家有张芳的照片?”
麦野顿了一下说:“咋没有,张芳活着的时候,最爱照相了,凡是她喜欢的,都装在相框里,挂满一面墙。她出事后,我就都摘下来了,不然一看到那些照片,这心里就拧着劲地疼。”
沈恕不无歉意地说:“干公安的经常讨人厌,这次还要麻烦你,让我们看一看张芳的相片,或者对破案有些帮助。”
麦野说:“好,好,不碍事。”走进旁边的一个房间,窸窸窣窣地鼓捣一会儿,捧出一大摞相册和相框,说:“都在这里了,尽管看。”
这些照片都经过精心的后期处理,而且装潢精美,可见张芳生前对生活中的细节非常重视。也许沈恕怕勾起麦野的伤心事,一声不吭,低着头专心地翻看相片。我和于银宝不知沈恕的意图,不好凑过去一起看,就努力寻找话题和麦野聊天。
沈恕翻看一会儿,挑出一张说:“这是你们的结婚照吧?看上去你和张芳的头发都焗过颜色。”
我瞥一眼那张照片,见张芳挽着棕红色的高高的发髻,一脸幸福地依偎在麦野身边,麦野则留着棕红色的短发,两人都着一身飘逸的白色衣衫,俊男美女,令人眼前一亮。
麦野神色黯然地说:“张芳以前最喜欢棕红色的头发,过去半年,她的心情不太好,没心思打理,就索性留黑发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沈恕不好深究他夫妻间的事情,就又继续浏览照片,貌似随意地问起张帆的情况,说:“自从上次在你家见过张帆,这几天都没有他的消息。”
麦野说:“他忙着呢!转眼就开春了,他要卖种子,每天早出晚归的。”
又坐了一会儿,我们就要告辞,麦野执意要留我们吃过晚饭再走。
沈恕说:“下次再叨扰吧,你一个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张罗这么多人的饭菜也挺劳心劳力的。”
麦野说:“不算什么,我一个人不也得开伙嘛,这数九寒天的,一时半会火也不能熄了,不然屋里就冷得慌。”
说到取暖,沈恕来了兴头,说:“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无穷,就说这北方的大炕,兼有取暖、睡觉和保健的功能,怎么琢磨出来的?听说炕里面是空心的,有炕洞,烟火就沿着炕洞走,是不是这样?”沈恕在南方长大,来北方工作后也很少下乡,难怪他对大炕感兴趣。
没等沈恕说完,麦野皱了皱眉头,手捂前额,脸色灰里透白,马上要昏厥摔倒的样子。
我和于银宝忙扶住他,关切地问:“怎么样,头晕吗?”
麦野出了一身冷汗,良久才呼出一口气,说:“没事,就是突然头晕,过了劲就好了。”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