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不说就算了……我也是随口一问罢了。”说着话,他摆手示意开城,目光在不经意间,落在了陈婴的身上。好锐利的目光……陈婴心里一晃,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敢正视。
好在门伯并没有为难,陈二和陈婴,就这么顺利的出了城。
两人一出城,立刻翻身上马,打马扬鞭而去。门伯站在城门楼下,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脸上露出了一抹森然冷笑。
他一挥手,自有士卒关上城门。
顺着驰道飞快的跑到了城门楼上,只见苍龙大纛下,刘阚和一个须发灰白的老者,并肩而立。
“君侯,一切顺利,陈婴已经走了。”
刘阚转过身,看了一眼门伯,“老秦啊,你今天的表演可真的是太逊了。特别是最后看陈婴那一眼,我都担心你露出破绽……看起来,你还要跟着公叔先生,再好好的历练个几年呢。”
门伯,赫然是黑衣卫的掌刑司马,秦同。
站在刘阚身边的老者,正是公叔缭,闻听刘阚打趣,笑呵呵的说:“这也难怪,老秦执掌刑律多年,毁人无数……他这骨子里都带着一股子杀气,一时间想要抹去,也不甚可能……”
说完,他对刘阚说:“如君侯所言,这戏已开始,就请君侯,把后面的演上吧!”
刘阚轻轻点头,不无可惜的说:“只是放走这陈婴,我心是有不甘啊……此人,确有才学,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如果不是为了放出小二这条线,不能劝降陈婴,那我也要取了他的性命。”
公叔缭却嘿嘿一笑。
“区区陈婴,已不足为虑。”
他捻着胡须说:“就算他才华高绝,此次回到楚营之中,怕也难有施展的机会。其人未死,然已废矣。”
也就是说,陈婴这次回到楚营里,只怕也少不了被猜忌。不杀他,可实际上,这个人已经被废掉了……有的时候,这比杀人更毒辣!刘阚听罢,不禁微微一笑,轻轻点头,一言不发。
对于公叔缭,他开始敬佩了。
一切,都如同陈婴所猜想的一样。
楚军在得到了楼仓的辎重粮草补充以后,士气大振。
项梁在得到消息之后,果断地放弃了竹邑的争夺,退守符离,不再于章邯继续纠缠下去。
同时,苍头军主帅吕臣退守下城父,依旧时时威胁章邯的侧翼。
这吕臣,也精通兵法。占领了下城父之后,就和新阳汝阴遥相呼应,成掎角之势。虽进无力,但守有余。章邯这时候,也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吕臣身上,但吕臣,始终是一个祸害。
相县府衙中,章邯脸色铁青。
“如此说,刘阚已经和楚贼联手,让出了楼仓?”
细作跪在堂前,能感受到从大堂里,时时传来的杀气,不由得心惊肉跳,颤声回答道:“启禀将军,从目前看来,广武君和楚贼,怕确是联手了……他现在已扯至彭城休整。楚贼项籍占领楼仓之后,招兵买马。在短短十五天时间里,已装备出八万楚军,和项梁会师取虑。
另,楚将龙且,奉项籍之名,率五万兵马,占领了淮阴、凌县、下相三地,兵锋直指下邳。”
“可探查清楚,楚军如今,有多少兵马?”
“据卑下打探所得,楚军目前已装备之人马,共十五万余人。
但其粮草充足,仍在招收兵马。淮汉、泗水、乃至钟离等地的楚人,闻项家起事,纷纷来投。
卑下预计,待一个月之后,楚军能扩充至三十万左右。”
章邯,不停的吸冷气,牙根更是一阵阵的抽疼……
楚军这般大肆招兵买马,实在不是一件好事。项家叔侄在楚地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远非那陈胜吴广可以相提并论。打,还是不打?
打,楚军现在很明显,是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想要攻取,非三两月可以攻破符离……而秦军,也远非十年以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黑龙大军。说穿了,这些秦军当中,人员太杂,不好控制。除了手中那几千中尉军可以值得信任之外,其他人马……章邯实在是不知道,一旦战事出现不利,会呈现出什么样的状况。
而且,连番作战,秦军非常疲惫!
可是不打?可就要坐视楚军壮大了……
章邯现在是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王离那边,迟迟没有出击……如果北疆军马进入中原,三十万秦军,绝对可以摧枯拉朽般的解决这些反贼。可是,陛下却似乎并不着急。
“该死的刘阚,秦人败类!”
章邯突然踹翻了长案,咒骂道:“竟如此大胆,枉先帝封你为广武君,却不思为大秦效力。”
骂归骂,可章邯心里很明白:不是刘阚不愿意效力,恐怕是陛下,不想他效力吧。
他闭上眼睛,沉吟半晌后,突然说:“传我命令,退守竹邑……命中尉军出击,给我拿下彭城。”
“且慢!”
一旁闪出一员将官,插手道:“少府大人,中尉军在,尚可震慑楚军,若中尉军不在……再说那刘阚,如今虽撤出了楼仓,但定与楚人和魏人联手结盟。我们现在攻击彭城,只怕会遭遇楚军和魏军的夹击。如此一来,彭城非但不能拿下来,我们反倒是不得不退出这泗水郡。”
“冯敬,那你说该怎么办?”
章邯轻轻点头,目光落在了堂下的青年身上。
冯敬已年近三旬,但看上去,远比同龄人稳重许多。章邯出自于冯去疾门下,与冯敬之父,冯劫同在蓝田大营效力,袍泽之情,也让他对冯敬非常关照。更何况,冯家父子,死得……
“少府大人目前最主要的敌人,是楚贼项梁叔侄!”
冯敬说:“项梁如今得了楼仓城,招兵买马,士气正旺盛。待其休整之后,定然会向少府大人猛烈进攻。到那时候,少府大人将面临楚军最凶猛的攻击,所以当务之急,应休整为上。
士卒们自去年连番征战,已有半岁未曾休整了,疲乏至极。
且我军粮草辎重难以为继,若持续逞强,只怕难以长久……何不暂时后退?”
“后退?”
章邯对于冯敬这种将门出身的军人,非常看重,“冯敬,何不详细说明?”
“敬有十六个字,还请少府大人指教。那就是:东御项梁,西进陈郡;稳定颖、砀,连结李王。”
东御项梁,就是以相县为泗水郡桥头堡,稳固防守。
西进陈郡,彻底平定陈郡之乱,扫清陈郡的楚军。而后以颍川砀郡为根基,稳扎稳打,积蓄力量。同时与李由、王恪联合,将战局控制在东面,然后一步步的压缩那些叛军的空间。
待王离扫清了河北之地,挥军南下,一举消灭之。
对于秦军而言,这也许是目前最好的一个选择。
章邯苦涩一笑,轻轻的摇头道:“冯敬,你的计策的确是目前的上上之策。然则以此计行来,只怕非两三年,不能竟全功。赵丞相已派人催促,命我一定要在年末,结束掉这场战乱。”
章邯所说的年末,并非十二月,而是以秦历计算,十月一日之前。
冯敬脸色陡然变得通红,大声道:“少府大人,那阉奴不知兵事,焉敢……”
“冯敬住嘴!”章邯大声喝道:“你刚才的话,我权作没有听见。但以后,我不想你再说这样的言语。”
冯敬的眼中,闪现出一抹失望之色。
他深呼吸数次,平息激动的情绪,轻声道:“少府大人当务之急,是要让麾下军卒,尽快休整。”
章邯点点头,“此事我自会安排。”
“其实,少府大人若想拿下楼仓,并不是一件难事。
敬愿单人独骑,前往薛郡说服王恪郡守,请其自薛郡出兵,过昭阳大泽,直击沛县和彭城。
如此一来,少府不需要动一兵一卒,就可以解决彭城之患。甚至,不需要惊动楚、魏两军。”
“从薛郡出兵?”
章邯想了想,轻轻点头:“倒也是个好主意。只是如今战局糜烂,咸阳政令难以在各地实行。
王恪这个人很精明,只怕……而且,他和刘阚似有盟约,只怕未必会同意出兵吧。”
冯敬一笑,“少府大人,他刘阚可以合纵,难道少府就不能连横?”
“啊?”
“只要少府大人能给我足够的权限处置此事,敬愿效仿苏秦张仪之事,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那王恪出兵。”
章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冯敬果然是忠直之人,不愧去疾之后。
你冯家之事,陛下早有悔意。如果此次你能够说服王恪,出兵攻打彭城,我愿全力保奏,请陛下为冯家平冤昭雪……冯敬,我大秦如今风雨飘摇中,彭城一事,章邯就拜托于你了!”
“冯敬,定不负少府大人之命!”
他上前一步,从章邯手里得了令符,插手一礼之后,转身大步向屋外走去。
可是在走出大堂的那一刹那,冯敬却突然一滞,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一眼。章邯此时正在低头处理公文,并没有注意到,冯敬眼中闪过的一抹不舍之意。
“少府大人,您多保重!”冯敬在大堂外,又深施一礼。
章邯笑呵呵的摆摆手,“速去,速去,莫要婆婆妈妈,我这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一一处理呢。”
冯敬这一次,没有再犹豫。
他站直了身子,昂首阔步向外行去。
少府大人,难道您还没有看明白吗?嬴氏在一日,那阉奴在一日……我大秦之未来,又从何谈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