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劫虽已死,可他的故旧门生,却不可能全都被杀掉。
冯唐毫不犹豫的应下此事,带着人连夜,赶赴九原去了……
朐衍的留守官员,对刘阚一行存着戒备之心。不说其他的,只这十万流民涌入朐衍,足以让朐衍陷入瘫痪之中。所以,朐衍长派出官吏,通知刘阚说:进城可以,但只能刘阚家眷进城,流民和兵卒,全部在城外安置,没有朐衍县城发出的通行手令,擅自进城,斩立决!
看着那说话都带着颤音的吏员,刘阚冷森森一笑。
“告诉你家大人,就说我无意进城,但是这百姓的安置,粮草帐篷,必须要给予资助,否则……”
否则什么?
刘阚没有说,那吏员也没有问。
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否则就伤了感情。
朐衍的官员,倒也不想招惹麻烦,立刻答应了刘阚的请求,送出了一万顶帐篷,和大批粮草。
一万顶帐篷,已经是朐衍的极限。
对刘阚而言呢,这足够了……
他立刻命人在朐衍城外,依杭金山扎下营地。十万流民的营地,延绵数十里,密密麻麻。
不过,当刘阚扎好了营地之后,却得到了通报,说是有不少朐衍百姓,前来拜见刘阚。
“朐衍百姓?”
刘阚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大帐中和人商议事情。
乍闻下,不禁有点疑惑。他在朐衍并不认识什么人,为何会有人来拜见自己?
带着车宁乐叔,刘阚好奇的走出大营。
只见营门外,大约有千人上下,男女老幼,相互扶持。有的衣着华贵,有的则是粗布麻衣。
刘阚出来,这些人呼啦啦上前,全部都跪在了地上。
“啊,诸位为何如此大礼?”
“刘君侯啊,我们今日前来,是要感激您当年的活命之恩。”
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开口说道:“我们原本居住在济北,五年前三田之乱发生后,依照秦律,我等都难逃一死。可不知为何,后来却改成了举家迁涉……我们一打听,原来是君侯求情。”
“哦!”
刘阚有点明白了,原来是当年从济北被迁徙过来的百姓。
“来来来,我们进营中说话。”
这些人有的端着酒,有的拿着刚做好的锅盔大饼,有的还牵着牛羊,随刘阚等人走进大营。
一千多人,当然不好安置。
于是他们就选了一些代表留下来,其他人又回到了城里。
刘阚很热情的询问了他们在河南地的状况。
一个老者说:“从三齐迁过来的百姓,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四万人。不过到了九原后,就被打散了……我们这都是一个乡的,被分到了朐衍。还有九原、北广武成等地……有的甚至被送到了云中郡。这路途遥远,大家渐渐的也就失了音讯。不过一提起君侯,我们都很感激。”
“你们原本与三田无关,我也实不忍这许多人人头落地,故而尽绵薄之力罢了。
大家只要能过的好,我多少也算是心安了。否则的话,即便我离开了,也会感觉着不舒服。”
“君侯,您别走了!”
一个胖乎乎,衣着看上去颇为华贵的中年男子说:“您要是走了的话,我们恐怕……也过不下去了。”
刘阚不禁诧异道:“为何如此说?”
“君侯有所不知,我们刚迁来的时候,一切都还算好。
虽然有点不习惯这边的苦寒,但将就着,大家都能过得去。可自从……”胖子突然压低声音,“大公子死了以后,乌氏人往这边发展,大家的日子,可就越发的过不下去了,苦的很!”
“此话怎讲?”
“乌氏过来的人,大都是乌氏堡的家人。他们的主人享有封爵,而且极其富有。
那乌氏堡从两年前抵达九原,就用钱帛财物疏通了九原郡上上下下的官吏。我们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土地,人家看上了,一句话就要买走,而且是用荒地的价钱……不同意,就抓人啊!
小老儿本是临淄商人,小有家产。
来到这九原郡,就在杭金山下买了一块牧场,养了百余匹马。
可乌氏堡的人一过来,就买下了千里牧场,把小老儿的牧场困在中间……今年秋天,更用母马勾走了我十几匹刚买过来,准备配种的种马。我儿去和他们说道理,可不成想他们却……”
胖子似乎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如今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
刘阚问道:“他们怎么说?”
“怎么说?乌氏堡的人横的紧,要是说理那就好了。
把我儿打成了残废不说,还硬说我牧场里的马,是他们的……我去官府报案,结果却没人理睬。
我听人说,那乌氏堡买通了上将军身边的人。
哦,叫张再,据说甚得上将军信赖。朐衍长就是张再的人,那家伙贪财的很,只要给钱帛,白的能说成黑的,死的能说成活的。我后来去九原说理,结果连人都没见到,就给抓了起来。”
张再?
刘阚忍不住向李成看去。
李成想了想,“王离身边的确是有几个幕僚,其中一个,好像是姓张……但叫什么,我记不得了。”
“那后来呢?”
胖子苦笑一声,抹了一把眼泪。
“还能怎样?我把牧场卖了,连带着那些马,都卖了!
当初我买这牧场,还有马匹,前前后后花了快二百镒黄金。可是乌氏堡的人,只出了二十镒。
不但如此,就这二十镒,到现在也只给了一半。我估摸着,剩下的也不会给了……
君侯啊,那乌氏堡太猖狂了。大公子在的时候,那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不卖,他们就关着我,变着法的折磨。我这边卖了牧场,立刻就放人出来。这官府,是大秦的,还是乌氏堡的?”
“老长,慎言,慎言!”
身边的一个老人,轻轻推了一下胖子。
胖子怒道:“推个什么?老子都快倾家荡产了,难道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吗?
刘君侯是好人……君侯,我长景信你!不为别的,就冲您当初在济北,能为我们说一句公道话。
你们这些老货,整日里窝窝囊囊。
老范,你儿媳妇硬是被他们说成逃奴,整天在家里唉声叹气。现在遇到了能为咱们做主的人了,却连个屁都不放一声。你们他妈的不觉得窝囊,我却觉得窝囊。我,我就是要说……”
老者的脸,憋得通红。
突然间怒吼一声,“老长,我怎不想说?可说了,能有个甚用处?
好人不长命,大公子如何?可还不是死了!刘君侯是好人,可现在呢,还不是被人逼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能说什么?我能怎么说?这世道,根本就没有好人立足的地方。”
刘阚的手,轻轻颤抖。
大帐里鸦雀无声……
许久,胖子开口道:“刘君侯,我跟您一起北上吧。就算是死在河北,也胜过在这地方憋屈。”
刘阚长身而起,李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君侯,冷静!”
刘阚没有说话,走到那胖子和老子的跟前,蹲下身子,用力的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我有一事,想要托付二位。”
“请君侯吩咐!”
“我要你们,不管用什么方法,通过什么渠道,把你们今日所说的这些事情,用最短的时间,散播整个北疆。
你叫长景,对吧?”
胖子连忙起身,“正是!”
刘阚笑了笑,“耐心一点,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胖子应该是个有见识的人,闻听刘阚这一句话,眼睛登时亮了,看着刘阚,突然间一揖到地。
“长景,愿为君侯效劳!”
送走了长景等人,刘阚坐在军帐中,闭目沉思。
长景他们的这些遭遇,说起来始作俑者,还是他……当初,若非刘阚建议乌氏倮北上,这些人,恐怕也不会有此灾难。
“老萧,守慎,你们说,乌氏倮有这么大的力量吗?”
一直在旁边默默无语的萧何李成,闻听刘阚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不由得愣住了。
刘阚说:“我的意思是,那乌氏倮虽然有爵位,有钱帛,可终究是个外来人,为何能如此迅速的站稳脚跟?”
萧何听罢,却笑了……
“君侯,九原不比其他地方,这里早先是胡人之地,蒙上将军决战河南地至今,也不过短短八年耳。说句不好听的,九原郡设立之前,这儿是个蛮荒,那可能如山东各处,乡土之念充斥?
陛下前前后后,共迁六万户来此居住。
然则九原地广人稀,六万户根本算不得什么,分布于各地。而长城修建始,往来多为刑徒。
亡命之徒不绝,使得九原治理,就变得困难起来。
乌氏倮享有关内侯之封爵,加之手握重金。以重金开路,以爵位勾连上层,也就有了立足的根基。虽然只两年,可是他却能用重金收买一大批亡命之徒为其效力,自然能够站稳喽。”
刘阚默然无语,手指急促的敲击长案。
“老萧,若我把九原交给你,你多久能将它治理妥当?”
“啊?”
“我是说,至少恢复到大公子在时的那种状况……当然了,能更好的话,我自然更加高兴。”
李成的目光,转向了萧何。
他隐隐感觉到,刘阚似乎又要兵行险招了。
“如若能赶上春耕,何可在七个月当中,令九原恢复秩序。一年之后,足以让君侯谷仓充裕。”
“老萧,可别说大话!”
萧何闻听,呼的站起身来,“何绝无虚言,若主公不信,何愿立下军令状。如到时不能成功,何项上人头献上。”
别看萧何的年纪大,可这傲性却不小。
当然,这傲性源自他的信心。萧何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他知道,能让他施展才华的时间,越来越少。从刘阚的话语中,他听出了端倪:刘阚,是想要把整个九原,交给他打理。
这种机会,可是很难得!
萧何深知,如果他能办好了此事,就算是在刘阚的部曲中,站稳了脚跟。
此前,他手握大权,甚至在曹参之上。那是刘阚的信任,也是曹参的谦让……事实上,许多人未必认可他。刘阚的信任,能维持多久?萧何不知道。可他清楚,做好了这件事,就再无忧虑。
刘阚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一言为定!”
李成心里不由得一惊,刚准备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就听有女人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
“主人,我有要事要见主人!”
是薄女的声音!
刘阚一怔,站起来走出帐外。
薄女挣开了车宁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人,大事不好了,小主人,小主人被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