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老师。”赵醒归突然丢下笔,说,“我能不能去床上躺一会儿?我不太坐得住了。”
卓蕴说:“当然可以,你去吧,真的不用去叫你妈妈吗?”
“不用,她来了也做不了什么。”赵醒归说完就转着轮椅退后了一些,又调转方向来到大床边。
卓蕴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避,赵醒归却什么都没说,将轮椅停在床边后,找好角度,拉上手刹,先抓着膝盖将两只脚放到地上,接着一手撑床面、一手撑轮椅坐垫,抬起屁股就把自己挪到了床上。
这还是卓蕴第一次看到赵醒归从轮椅转移到别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两条腿是那么修长,却又那么无力,转移后,左脚的鞋子不受控制地踩到右脚鞋子上,脚踝都扭转了,他也只能低下头抓着左小腿将左脚挪开。
就在这时,令卓蕴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大概是因为下雨天,赵醒归身体里脆弱的神经受不得一丁点的压迫,就是这么一次简单的转移,他的痉挛发作了,还是两条腿一起抖,扑簌扑簌抖得他差点没坐住,撑了一下床面才稳住上身,死死地咬着后槽牙。
卓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连百度上都没查到过,她几乎是蹦起来的,跑到赵醒归面前惊慌地问:“你怎么了小赵?这是怎么回事啊?”
她太害怕了,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赵醒归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我没事,你别怕。”赵醒归抬头看她,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小汗珠,又低头去看那两条闯祸的腿,说,“就是痉挛罢了,经常会有,一会儿就好。”
卓蕴在他面前蹲下,伸出右手想要摸上他跳动的膝盖,又不敢,结巴着问:“能、能不能碰?按住有用吗?要、要多久才会停?”
赵醒归突然伸出左手覆在她手背上,一把就按了下去,两只手交叠着按在他的左膝上方,吓得卓蕴心脏都要跳出喉咙口。
少年的手掌很宽,五指有力,掌温却很凉,卓蕴的手掌被迫体会着他左腿的颤动,那种感觉太过怪异,让她想逃,赵醒归却不放。
他说:“可以碰,你别怕。”
卓蕴逐渐镇定下来,也就一、两分钟的样子,赵醒归的腿不抖了,变得好安静,卓蕴的手却还被他压在左大腿上。
隔着布料,她能感觉到他大腿上的肌肉很软,是一种异样的绵软,赵醒归看到她盯着他的腿看,抓着她的魔爪就抬离了左大腿,又迅速地松开她的手。
卓蕴懵懵地抬头看他,问:“真的没有感觉吗?”
赵醒归轻轻摇头,卓蕴站起身来:“那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外面待着,有事你叫我。”
赵醒归仰着脸:“你别出去,卓老师。”
卓蕴明白了他的意思:“好吧,那我陪你。”
赵醒归调整了一下坐姿,捞着右小腿搁到左大腿上,脱掉鞋子,又用同样的方式脱掉另一只鞋,接着就转了下腰,依次将两条腿都搬到床面上。
卓蕴站在床边看着他的动作,赵醒归双手撑在身后,抬起臀部将自己往床头挪,撑一下,挪一步,两条腿就这样被上身拖了过去,连着平整的床单都被蹭皱了。
他终于挪到床头,拿了几个靠枕垫在腰后,卓蕴看到他的两只脚,穿着白色棉袜,脚尖无力地向两边倒下,赵醒归拉过薄被盖到自己身上,又一次调整姿势,最后才停下动作,似乎找到了最舒服的靠姿,吁出一口气来。
卓蕴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他床边,赵醒归这时才向她解释了一句:“下雨天,我背上受伤的地方就会疼,不是什么大事儿,习惯了。”
卓蕴问:“痉挛呢?也是下雨天才会发作吗?”
赵醒归说:“不是,几乎天天都会发作,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每次时间都不长,没什么的。”
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原本气势十足的少年竟是显出了几分脆弱,那双眼睛都变得水汪汪的了,他低声说:“卓老师,刚才……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没关系。”卓蕴已经发现了,并没往心里去,她没有太多照顾人的经验,抽了张纸巾递给赵醒归,“你出汗了,擦一擦吧。”
赵醒归接过纸巾擦掉额头的汗,卓蕴见他不太有精神,犹豫了一下,伸手按上他的额头,想试试有没有热度。
赵醒归愣住了,眼皮一撩,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卓蕴把手收回来,说:“没发烧,你好好休息吧,想睡就睡会儿,要喝水就叫我。”
“哦。”赵醒归指指书桌,“你要是饿了,可以吃桌上的点心,红豆糕,很好吃的。”
卓蕴说:“我知道了。”
赵醒归又说:“你别出去。”
卓蕴对他微笑:“我不出去,就在这儿陪你,没下课呢。”
赵醒归满意了,撑着床面向下滑了一些,双手交叠搁在被子上,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没过几分钟,卓蕴发现他真的睡着了,发出规律的呼吸声,只是眉头微蹙,像是睡得很不踏实。
卓蕴等了一会儿,起身取来自己的素描本和铅笔坐回床边,看着赵醒归的睡脸,她翻开本子,拿起了笔。
紫柳郡是一个很安静的小区,别墅区更是与世隔绝,下雨天,极少有人从C2小楼门外经过,卓蕴听着哗啦啦的雨声,沉浸在画作里。
偶尔,她会抬头看一眼赵醒归,他坐着时就能看出是个高个子男孩,躺下来越发明显,卓蕴觉得他的床都不止两米长,应该是两米二。尽管个子很高,他的脸庞却还带着稚气,黑发柔顺地垂在眉前,睡着了的样子非常乖巧,一点也看不出平日里是个冷冷淡淡的人。
卓蕴想起卓蘅,卓蘅只比赵醒归大一岁,性格却是狂妄又傲慢,和卓蕴吵架时活像个逃离精神病院的失心疯患者。卓蕴知道,卓蘅是被老爸给养歪了,以后年纪大了估计就是卓明毅二号,与他一比,赵醒归真的可爱许多。
果然不同的家教就会养出不一样的孩子,卓蕴想,如果是卓蘅受伤截瘫,那可真是一个灾难,那家伙绝对会变得疯疯癫癫,哭天抢地,哪会像赵醒归这样默默忍受这一切,还愿意重新回学校上学,会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
赵醒归这一睡就睡了一个多小时,快到九点时,卓蕴把素描本放回帆布包,想着要不要叫醒他,还没开口,他自己醒过来了。
赵醒归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伸到被窝里去摸,这一摸,他的脸色就变了。
卓蕴还未发现异状,问:“你醒啦?快下课了,你今天作业都没做,明天交不了差怎么办?”
赵醒归哪里还顾得上作业,脸色青白交加,对卓蕴说:“卓老师,你能不能去外面等一会儿。”
卓蕴不解:“怎么了?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不用,我……”赵醒归咬着牙说,“你先出去吧,几分钟就行,我想上个厕所。”
“哦,好。”卓蕴起身走了出去。
卧室门被关上了,赵醒归掀开被子,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失禁了,而现在,黑色长裤的裆部湿了一小片,床单上也沾了一些,量虽然不多,还是会有隐隐的气味传来。赵醒归懊恼极了,拉过轮椅,撑着床面把自己挪到轮椅上,摆好双腿,去卫生间做清理。
会客室里,卓蕴呆坐几分钟后,有人从楼梯上来,是范玉华。
看卓蕴有些惊讶,范玉华笑着说:“我没什么事就来看看,小卓,你怎么在这儿?下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