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1 / 2)

然而,铃把头在生命终了瞬间留下的念力只是要狂尸动起来,去攻击、去毁灭,已来不及考虑到其他方面。本来狂尸之前的行动都是按照驱尸人周密的意图去做的,而现在失去了驱尸人其他方面的指引,所有动起来的狂尸就只能模仿它们失控之前最后见到、印象也最深的动作去做,这在萨魔教的法门中叫“随见动”。狂尸最后见到的是跳动着的鬼卒,所以这些狂尸也都同样蹦跳着往前,带着满身的火焰,朝着半子德院中蹦跳着冲去。

以心元之血驱动狂尸,这才是真正的血驱狂尸,不需要金针注血,不需要符咒渡气,只凭一点心元血的念力便能驱动。问题是言家祖先未能将这技艺学全,他们不会于己无大损便能逼出心元血的技法。虽然另从道家驱尸术学会破掌心命线取连心血染血线穿金针,可以勉作驱狂尸之用。但攻击的力道、控制的灵活度始终不如直接以心元血黏附尸身的好。后来言家有人又从旁门左道中学到个自碎心元、毁身喷血的技法,不过正常状况下这技法没人会去使用,因为还未曾将对手解决,自己就已经没命了。

今晚,上德塬这一代的铃把头却是把这身先死、后取敌的技法用了。因为斗到这程度他已经知道,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他自己都已经没有机会逃出东贤山庄了。既然如此还不如以死搏一把,但愿这最后的一冲能冲破半子德院,让上德塬言、倪两家的子孙逃出去几个。

就在铃把头倒下的瞬间,齐君元看到一个身影直奔铃把头而去。难以想象的是那身影竟然是从一堵墙里冲出来的,这情景看着确实有些诡异。而更诡异的是那身影有些眼熟,很像一个按外相做不出如此行动的人。

不管是从墙里出来也好、身影眼熟也好,都是很让人非常意外的事情。但齐君元没有对发生的这些感到一丝惊讶,反倒觉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此时人们的注意力全在带火狂尸的猛烈冲势上,能注意到那个身影的很少很少。但很少并不代表没有,齐君元就是一个,而且除齐君元外还有其他人。

半子德院院墙顶上有双大眼睛也发现了这个身影,而发现了身影也就意味着发现了那堵墙的奇异。和齐君元不同,这双大眼睛能及时捕捉到那个从墙中一闪而出的身影是有着自己独到的技法的,而齐君元只是凭借自己经验的老到和意识的警觉。那大眼睛采用的技法叫“天目寻”,江湖上有种说法叫“天目往寻,无有遁形”。此技法是双目朦胧而视,笼住很大一个范围,然后只要这范围内有哪里出现移动或变化,注意力便会锁定哪一点。此技法极为难练,并且要求修习者具备双目分视的先天能力。而这双大眼睛的主人具备这样天生的能力,而且将“天目寻”的技法修习到了极致,因为她就是五大庄中五大高手之一的大天目。

当大天目发现那个身影后,立刻以手影传讯,让庄中锁定那个身影,同时让暗藏的人马往那堵墙的位置调动。手影传讯又叫“掌千言”,早在三国时就已经使用,是黑夜里非常便利的一种传讯信号。只需双手与灯笼保持合适的距离,做出约定手势,便可直接让暗藏着的人马看到,领会并执行意图。也可以将手势投影放大到墙壁、山壁之上,让远处的人看到,这种属于间接指令。不过“掌千言”的信号也有局限,首先是方向上,发出直接的指令时,必须是暗藏的人马和做出手势的人在同一方向上。另外,在间接投影给远处的人看时,照射光的要求很高,否则会不太清楚。而且投影的手势自己人能看到,敌人也能看到。就算敌人没看出手势的意思,至少可以知道对手要有动作了。

大天目的手势是直接指令,是在某场灯笼较隐蔽的一面发出的。所以虽然齐君元的视线范围很好,却未能看到这种手势。否则的话就算他看不出手势的意思,至少也能警觉庄中高手又有意图和行动。而且应该可以估猜到是针对那个身影的,抑或者是针对那堵墙的。

再有齐君元现在是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身影上,所以也不会刻意去关心周围是否还有人发现到墙里出来的身影,更不会关心发现者在做什么手势。他此刻最想知道在这样危险的局面下这身影冒险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

三个国家的秘密力量汇集上德塬寻找争夺某件东西,这件东西到底在哪里?身影冒险冲出和这东西有无关系?太多太多的疑问都与这个身影有很密切的关联。但是这些疑问都不关他齐君元的事,所以他只是揭开一点表象后并未深究。因为深究别人的秘密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另外,他也觉得没必要深究,等到了一定火候时,一些暗藏着的秘密和难解之谜会逐渐被这个身影的行动暴露出来。因为这个身影就是上德塬火场中唯一的幸存者倪稻花。

倪稻花赶到铃把头身边时,铃把头还有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但这残存的意识只够他认出倪稻花。而在倪稻花拉住他的手时,他又用自己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将一张黄符塞到了她的手中。这个动作虽然非常细微隐蔽,但看到的人远远不止齐君元和大天目。那些人也许刚才没有注意到倪稻花从墙壁中冲出,但既然倪稻花是奔大家关注的焦点铃把头而去的,就没理由不看到她。而这些人最感兴趣的就是驱赶狂尸的铃把头以及所有与铃把头有过接触的人。因为铃把头是上德塬的当家人,因为他死去的时候应该会把什么秘密交给和他接触过的人。

但有些人却不能不对狂尸感兴趣,因为他必须去面对这些被火焰燃烧着的尸体。比如说大傩师,他原来的任务就是要消灭那些狂尸,而几番对决之后,他非但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而且那些着火的狂尸都快要冲入半子德庄了。如果连这都无法阻止的话,从此以后他恐怕要像鬼卒一样画上脸谱掩盖住羞惭之色才好意思再在江湖上混了。

狂尸群蹦跳而至,从跳动的声响和速度来看,它们这番冲击的势头和力量更加彪狠。大傩师已经意识到形势对己不利,必须及时有所措施。于是他马上回身招手,“伏魔天火莲”中立刻有小小的蓝色火焰团飞跳入他的手中。大傩师手掌中就像托着一个蓝色小莲花,然后他朝掌心吹气,火焰团膨胀数倍大小,再甩手抛飞出去,击倒最前面好几个蹦跳而至的狂尸。

但大傩师的这样一招明显是杯水车薪,后面的狂尸根本不受阻挡,而前面被击倒的狂尸倒后即起,继续猛冲不退。

大傩师明显有些慌乱了,他急促地退了两步,急急抬手指住红色孔明灯。孔明灯迅速旋转移动,发出指引,让刚才退到半子德庄大门里的鬼卒再次涌出。这一次鬼卒已经无法挥刀砍杀,因为鬼卒们自己也都太过拥挤,挥动快刀只会先伤同伴。他们能做的就是聚集成人墙,直接用身体抵住向前冲的狂尸。

狂尸是燃烧的狂尸,所以那些鬼卒很快也被引火烧身。但被大傩师控制的鬼卒不知疼痛,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绝不会退却,哪怕是被慢慢烧成了灰烬。

就在半子德庄的大门前,已经死去的人和脸画得像鬼一样的人烧成了一片。随着狂尸不停地跳跃,外侧的火焰像是不停息的巨浪,反复冲击着鬼卒组成的黑色堤坝。但堤坝始终不溃,巨浪始终难进,两边力量均衡,僵持不下。

接下来的局势变化谁都没有想到。巨浪冲击不息,堤坝坚固不动,但巨浪和堤坝却是在瞬息之间同时崩塌。崩塌在一个大坑里,崩塌在稀稠的泥浆中。

地面上突然出现的一个十几丈方圆的大坑,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而崩塌的巨响、震动,以及意外惊吓,给周围物体、建筑还有人们心理的影响更是难以想象。半子德庄的大门门楼也倒了半边,大傩师吓得连续两个后蹿,直接躲到“伏魔天火莲”的火圈中间去了。齐君元藏身的大树剧烈摇晃,并且朝着塌陷的大坑倾斜过去。幸亏齐君元反应迅速,左脚脚背及时勾住一根枝干才稳住身形未曾掉下树去。

掉入大坑里的狂尸和鬼卒都是燃烧着的,但才落到坑里,火焰就被扑灭了。坑里有水,不但有水,而且这些水还将塌陷下去的泥土搅成了一锅泥浆。泥坑之中,狂尸一下就占了上风。因为不管水也好泥浆也好,对于尸体都没有什么伤害,它们是不需要呼吸的。鬼卒却不行,他们虽然可以不知痛楚、勇往直前,但他们维持生命的条件却和平常人一样,需要呼吸才能生存。鬼卒和狂尸打着团儿纠缠在一起,挣扎不出。当浸没入泥浆之后,没一会儿就完全失去了战斗力。不过那些狂尸只能以蹦跳的姿态前行,所以它们也无法从大坑中跳出,就像井底的青蛙一样。

狂尸出不了坑,并不意味着其他人出不了坑。地面刚刚塌陷下去,大坑中就攀爬上来六七个人。这些人手中拿着锹镐,也不多话,上来后便直接往半子德院的大门里冲。

墙起烟

一声沉闷的呼啸声响,这声响让刚刚稳住身形的齐君元吓了一跳。因为他是离恨谷工器属的行家,能从这声音里听出那是一件霸道的武器,而且是会飞行的霸道武器。但更让齐君元吓一跳的是,那件霸道武器飞行到一大半距离时,沉闷的声响之外又多出数个尖利刺耳的声响。

等齐君元想定睛看是怎么回事时,刚上来的几个人已经倒下了大半。倒下的人大部分看不出伤在哪里,唯独有一个与别人不同,可以看到伤口贯穿胸口,前后各一个圆洞同时都有杯口粗的鲜血喷射而出。

紧接着半子德院大门中又出来十几个面相和鬼卒很相似的人,但这些人肯定不是鬼卒。因为他们的鬼面脸谱很简单,只画了眼睛往上的一小半。另外,装束各种各样,所拿武器也是各不相同。看上去应该是江湖人物,像是江湖中常说的魈面人。魈面人一般都是技击方面有独到之处的,虽然也可以像鬼卒一样被控制和驱动,但不到关键时候是不采用驱动手段的。而且就算不加以控制和驱动,他们的战斗力也远不是鬼卒能比的,所以在东贤庄是作为分管各路鬼卒的头领。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这些人出来后,只其中两人出手,余下未被霸道武器击倒的人也都溅血倒下了。

“不要!”倪稻花高喊一声。但她却没能按自己的意愿往前去,就在齐君元刚刚转移注意力的这么一点工夫里,她已经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几个鬼卒围住。

而此时比倪稻花更加危险的是她刚出来的那堵墙。这堵短墙前竟然围住了三队鬼卒,其中不乏着装各异的江湖人物。而且在队伍后面,还有两架攻城用的破壁弩车,这种弩车有弩手坐架,以左右摇轮蓄力收拉弩弦,发出的直角四楞头弩箭,箭杆都有小孩臂膀粗细。

这些人和弩车都是从靠近那堵怪墙的几间草房里出来的,由此可见东贤庄中不止是处处坎扣机关,这地下也已经以暗道纵横连接,可以随便调度人马。

队伍中有一个高度和宽度近乎相等的男人非常显眼,他沉稳厚实得也像一堵牢固的石墙。如此特别的身形体魄,很容易便能猜出他是五大高手的大块头。

大块头背负双手在弩车的旁边一动不动,冷寒的目光盯视着对面那堵奇怪的墙,仿佛要将其凿穿、击碎。

大傩师也从蓝色的火圈中走出,小心穿过已经歪塌的庄门,来到塌陷的大坑前探头看了看。随即从腰后扯下个老葫芦,葫芦塞子拔下,倾洒出一条油线,从“清莲佛油”火圈中引来一道火流。门口的魈面人赶紧让开,那火流直接被引入大坑。

这次的燃烧更加灼烈,就连大坑边的泥土都被点燃了。狂尸在坑下的蹦跳幅度原本就已经变小,因为它们身上被喷洒上的心元血在水和泥浆作用下已经被刷洗得差不多了。现在又被烈火一烧,立刻骨脆肉酥,很快就都没了动静。和那些鬼卒一样,全浸没到了泥浆之中,只有尸骨的焦臭和淡淡的烟雾还弥漫在空气里。

与此同时,被众多鬼卒和高手困住的那堵墙竟然也冒起了烟,很淡很淡的烟。这么轻淡的烟本来就很难看出来,而且狂尸群燃烧的大量的烟雾可以作为墙里冒出轻烟的掩护。

“当心!避开那墙里的烟雾!”是个女子的声音在高声呼喝,而且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话音刚落,破壁弩车旁边的大块头便动了。从速度上看,这人果然不是大“块”头,而大“快”头。因为他真的太快了,举手投足简单干净,所有动作都是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式和轨迹。不过这一次他的出手幅度并不大,只是伸手将站在自己身前几步远的两个鬼卒轻飘飘地扔了出去,直挺挺往那冒烟的墙上撞去。

墙动了,恰到好处地移动,正好躲开那两个被扔过来的鬼卒。墙动之后依旧没有看到人,只是露出了一副挑子,是蜀地卖抄手面条的那种挑子。

轻淡的烟雾就是从挑子一头的小火炉中飘散出来的。而现在因为墙壁移动,少了阻挡,那烟雾一下就弥漫开来。最靠近墙壁的一排鬼卒倒了下来,他们可以不怕疼痛不怕死,但迷烟、毒烟对他们身体机理方面的伤害却是实际的,和正常人一样。

“快散开,掩住呼吸。”还是刚才女子的呼喝声。

“射它!”大块头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弩车立刻启动,两支四楞头弩箭呼啸而出,朝墙壁直射而去。

那堵墙竟然很轻松就躲过了疾射而至的两支四楞头弩箭。因为那墙不但能动,而且还能在瞬间变得窄小。最后缩成一个人的形状,灵兔般跃起蹿出,撞进旁边一间房子的窗户。

“左边青砖房中有三人,右边木壁草房中只刚才进去的那一个。泼水驱迷烟,然后用弩车破房,弓弩手远射攻敌,不可靠近。”仍是那个女子非常好听的声音。但这声音不止是好听,更显出厉害。她不但是将身在现场的人看不到的东西和迹象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还能快速地根据实际情况安排出对敌方案。由此不难推断,这女子正是躲在暗处的大天目。

大天目话刚说完,附近几间房中又风一般闪出许多鬼卒。这些鬼卒没有持刀,而是手持连射弩和竹胚绷弓,这两种武器一个是可以快速连射,一个是可以以最简便的方式劲射。从房子里出来后,这些弓弩手便各自行事,选择合适的位置和角度,随时可以朝那两间房子发起攻击。

这时两架破壁弩车的四楞头弩箭重新上好,不用任何人再多吩咐一句,其中一辆已经自行做主发射出了弩箭。由此可见这些都是能够主动控制局面、综合考虑对敌形式的厉害弩手。

四楞头弩箭对准左边房子的门扇呼啸而去,但粗长的弩箭才射出一半,便遇到一团乌光的阻击。乌光与弩箭一起迸发出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声响,几乎是要震破周围人的耳膜。连串的火星飞溅,就像繁星坠下银河,顿时惊骇了许多人。

但惊骇没有就此终结,紧跟着前面阻击的乌光,又一片乌光突现而出,盘旋飞行。这次乌光的轨迹是个弧线,飞过之处,两架弩车瞬间破碎。另外一架弩车已经装好弩箭还没有来得及射出,一击之下便断了弩背,弩架力道反向倒射,四楞头弩箭的尾端生生将架上弩手的身体戳穿。

“好!”大块头沉声喊一句,“好霸道的杀器!大丽菊,你倒是能来和他较较力。”

没人回答,但周围那些鬼卒却开始自觉地往后退,让出一个很宽敞的地方来。

虽然没有人回答,但很快就有人出现了。在距离左边房子很近的一个小茅屋里出来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女子的背后又相继跟出两辆破壁弩车。但这次弩车出来后并没有往前逼近,看来它们的用途并非作为领头抢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