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只是一笑,“知道了?”
太子身世的谣言也不光彩,皇帝肯定不会大嘴巴到处去说,随驾官员知道不知道,就看个人消息灵通不灵通了。就算知道了,说穿不说穿,也全看个人的需要。
“友人写信告知。”东杨大人坦然说穿,“此事非同小可,还请陛下早日处断。”
“处断?”皇帝回问,“悠悠众口,如何处断?谣言猛于虎,有形虎好对付,这一只无形虎,还能有什么办法去对付?”
“杀。”东杨大人果断道,“太子为贵妃所出,乃陛下金口玉言。君无戏言,岂能有假?罗氏妖人假冒妃嫔家属,散布谣言居心叵测,以臣所见,已触犯大逆之罪,可处极刑!”
君无戏言,不管太子是不是贵妃所出,皇帝如果不想自抽耳光,就得把这话坚持下去。换句话说,金口玉言都为太子的身世做过背书了,满朝文武就是要闹,闹得起来吗?
不可能闹到官面上的,此等和天家皇嗣有关的大事,一旦牵扯进去,稍有不慎,连宗室都难免合家赴死。一般的官员哪有如此大胆,又哪有如此无私,为不知真假的罗氏家人张目?
对东杨大人充满了杀伐之气的建议,皇帝并未回复,而是显而易见地露出了犹豫之色。杨大人见此,心亦不由得一沉。
此事居然为真!
即使以他的城府,亦不由得是震了一震,在心底骂了一句脏话:叶逆乃别!老的疯,小的也不逊色啊!
老的能说出‘勉之,世子多疾’这么无耻的话,小的就能给太子换个妈……这不都是自己作出来的乱子?娘的,难怪太后不欲立贵妃,难怪西杨、南杨那天一声不吭……
种种思绪从东杨大人脑中飞过,但他很快又抓住了自己的定盘星:不论是不是真,局面为此,也没有别的应招了。自己,也早在很久以前就站稳了队!
在他紧张思考的时候,皇帝显然也在反复犹豫,他到底还是飘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勉仁,此事,别有掣肘啊……”
谁把罗氏家人放出来的,谁就是此事的掣肘。皇庄妃?太后?废后?
杨大人的脑子都快转出了糊味儿,好几次话都要冲出口中,却又为他咽了下去。
沉默了一会,他终于是开口了。
“陛下,”杨大人小心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您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圣人云:三十而立啊。”
三十岁,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对一个皇帝来说,可以到了他最黄金的一段时间。——太小了,还未经世事,没法玩转一个国家,太老了,百病缠身,可能和文皇帝一样疯魔。三十岁到五十岁,是一个皇帝一生中精力最充沛、经验也足够丰富的黄金时间。偌大一个国家,能和皇帝的意志力抗衡的物事又有多少?后宫妃嫔阉人,无非是皇帝的附庸,当皇帝在意的时候,他们的话可抵千军,当皇帝不在意的时候,他们就是个屁!
不论是太后、皇后又或者是宠妃、大宦,都是皇权的附属物,岂可威胁皇帝本人的意志?能和皇权抗衡的,始终只有相权。后宫妃嫔,只是两权相争的一枚棋子。
太后的权威、皇后的正统、妃嫔的贤德,这些东西重要不重要?重要。算数不算数?——皇帝和内阁说它算数,它就算数,皇帝和内阁说它不算数,它就不算数。
相臣之一的东杨大人,就在强烈暗示皇帝:在这件事上,相权不会掣肘,太子生母是谁无关紧要,皇帝怎么说那就是怎么回事,起码他杨大人不会找茬。这件事,皇帝大可圣心独运!
内阁已非铁板一块,西杨和南杨如不同意——不,东杨大人让自己别想太美,局面如此,皇帝一旦下定决心,其心必定如山不可动摇。他的两个老同志和老对手,是不会做出不智的决定的……虽说笨了点,但他们可还没有笨到这个地步。
一言定生死,东杨大人捻着胡须,微微一笑:这一剑虽然出得晚,但好歹还是递到了位置上。
然而,对他极富煽动力的蛊惑,皇帝却没有热血沸腾的响应,他甚至是有几分讥诮地睇了杨大人一眼,眼神微凉,清明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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