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1 / 2)

没想到,课外辅导员并没有来报复,也没有报告校长或警察,而是看到蒲松林就远远绕开。至于把她放出来的秘密,我并没有跟蒲松林说过,但他一眼就看穿了,摇头说,算了,老子还会打死她的。

第二回,蒲松林二打白骨精。

期末考试之后,进入暑假,蒲松林采用跟踪偷窥之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无声无息地监视课外辅导员,总会发现她的狐狸尾巴或白骨拼图。蒲松林说每次跟踪过她,就会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他仔细想了想说,那是白骨之味。

这辈子我还没闻过白骨之味呢,也许,他说的是排骨汤的味道?

蒲松林发现她爱走苏州河边的近路,有时坐在河堤上发呆。她总是穿着一身白衬衫,黑夜的路灯下煞是显眼。

偶尔有过一次,白衬衫的课外辅导员,与黑裙子的聂小倩擦肩而过,她们两个应该素不相识吧。

终于,有一晚,蒲松林大着胆子冲过去,竟然一把将白骨精推下了苏州河!

扑……通……

太疯狂了!

当黑臭的河水飞溅到我身上,蒲松林已撒腿跑没影鸟。

而我看着在苏州河里挣扎的课外辅导员,升起一股怜香惜玉之情,但我又不会游泳,总不见得跳下水去殉死。于是,我大喊着: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几个骑自行车的男人路过,其中一个年轻人跳下苏州河,把课外辅导员救了上来,顺便给她做了人工呼吸——虽然她已经睁开眼了。

那是大概一个月前的事了。

第三回,蒲松林三打白骨精。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我们在苏州河边放河灯,看着葫芦兄弟似的河灯远去。月光分外妖媚,晚风习习,夹带着河底淤泥腐臭之气。

十二岁的蒲松林,故作老成道,蔡骏,你知道吗?今晚,将会发生一桩大事。

原来,昨晚经过他的跟踪发现,有个男人到了课外辅导员家里,现在还没有出来呢。

说完这句话,蒲松林消失了。

啊,我怀疑,他真的会某种法术?

那一夜,回到家已是深夜。我偷偷打开电视机,正好在放福建电视台拍摄的聊斋电视系列片,那个片头无比恐怖,幽灵叫喊声中,黑暗里飘过几片鬼火,接着是琵琶、古筝与唢呐,跳出“聊斋”两个大字,就像《红楼梦》的秋窗风雨夕,蒲松林正在孤灯月影下爬格子,接着各种牛鬼蛇神登场,最离谱的是跳出来个无头鬼,同时响起主题曲《说聊斋》,著名歌唱艺术家彭丽媛老师优美动听的歌声——

“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喜怒哀乐一起那个都到那心头来/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牛鬼蛇神它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

次日,等到我睡懒觉起床,看完一集《聪明的一休》,才发现整片社区都炸开锅了。楼上楼下的叔叔阿姨们交头接耳,不时有人响起凄惨的尖叫声,对面则传来震天的哀号声,让人怀疑又跟越南打仗了吗?

而我隐隐感觉,这就是昨晚,蒲松林所说的“一桩大事”。

傍晚时分,我才在公安局门口找到蒲松林,这个小学生已被反复盘问了十几个钟头。

“一桩大事”是这样的——中元节的前一天,蒲松林发现,有个中年男子,进入课外辅导员家里,整整二十四小时都没出来。于是,在七月半的深夜,他决定实施三打白骨精计划,冒险潜入她的洞穴。

课外辅导员住在一栋老洋房里。蒲松林翻墙进入,沿着墙根的花丛爬进屋里。穿过宽阔的客厅,简直一尘不染,看来课外辅导员家境不错,从墙上挂着的照片说明,她是个高干子弟,怪不得能住那么大的房子。忽然,厨房传来砧板上切肉的声音,切得很有节奏,简直富有力度与韵律,很像音乐老师弹钢琴。再往里看,厨房有个巨大的料理台,竟躺着一具死人骨架,四周横飞着鲜血与肉块。

而我们的课外辅导员——不,是真正的白骨精,不再是端庄女劳模的样子,而是穿着粉红色的内衣,披头散发,大汗淋漓,用硕大的菜刀切碎鲜红的人肉。

蒲松林不知是否蒲松龄附体,还是小孩子不懂事妄想学雷锋见义勇为,竟然大胆地抄起一口平底锅,直接砸在白骨精的后脑勺上。

当课外辅导员被砸晕倒地,蒲松林小心地跳过满地人肉与内脏,在厨房最深处有个地下室。他爬下去才发现,地下挂着十二具白骨,森严的骷髅排列整齐,一字排开在餐桌边,宛如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

这一回,我的小学同学终于趴在地上呕吐了。

蒲松林三打白骨精,成功!

那一年,警方用了三个月调查这桩大案。杀人嫌疑犯,也是我们学校的课外辅导员,是个二十九岁的未婚女性。她在大约一年内,用色相诱骗十三个男子去她家,最后被她亲自调配的迷魂汤灌倒,做成了人肉排骨汤,只剩下完整的骨架,陈列在地下室的餐桌。其中,就包括一个月前,将她从苏州河里救上来的年轻人。她的杀人频率是每月一次——根据嫌犯本人交代,每次来例假就要剁了一个男人,有心理学家分析这是女人的补血情节,只是把男人的血替代了猪肝。

年底,冬至那天,全市大雪纷飞,白骨精被公开枪决。

但我并不在乎她。

那一年,我心里所想的,是在苏州河边邂逅的黑裙女子。

她说她叫聂小倩。

暑假过后,我再没有见过她。我去那个亭子间找过,却说是早就搬了,而我连她的真实名字都没问到。

她,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包括她的黑裙子,她头发里的气味,还有,她那妖精般的走路姿势。后来,当我知道世界上还有女人的高跟鞋这样宝贝,才搞明白了。

然后……然后……二十来年过去了。

每个人都发生了太多变化,而我跟所有的同学,全部失去了联系,包括三打白骨精的蒲松林。

去年,有桩噩耗袭来,我的小学政治老师,在退休后一个月跳楼自杀。这位生前为人正派的优秀教师,死前留下遗嘱——四十年前,他身为造反派,强奸过许多女学生,害得其中几人自杀。后来他逃过清算,但内心愧疚,仿佛那些鬼魂在身边不散,甚至就压在自己头颈上。如此这般,他在恐惧中度过大半辈子,直到卸下教职,决定自裁赎罪。

一切,都被蒲松林预言中了!

我想,他确有通灵之眼,只不过是一种特异功能,可以看到别人的过去与未来。

忽然之间,我有些想他了。

今年,七夕那晚,我突然接到蒲松林的电话。没错,就是他,与我同窗五载的小学好友。他邀请我在八天后的中元节,去参观他的心理研修班。

2014年,农历七月十五,上海没有任何鬼节的气氛。蒲松林派了一辆子弹头商务车来接我。原来是去郊外,闹中取静的山谷,四周尽是茂林修竹,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世外桃源。

山中有间精舍,门口挂着苍劲有力的草书——

聂小倩与宁采臣心灵研修会

底下是某位佛学大师的落款。

gu903();而我的小学同学蒲松林,完全认不出来了,看上去至少比我老十岁。他穿着一款唐装,脑袋顶上扎着发髻,果然仙风道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