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吴三手觉得,今日的秋叶依剑比三年前更是莫测难辨。
辟邪少主明明知晓初一和我有所交集,即使不知我已拜他为师,但依照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被俘之际,就应当将我一掌劈死。
他瞳仁明明冷澈深邃,照得见人影,为何我只觉得看不清任何情绪,骨子里带着轻微的颤抖,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
吴三手想起了初一,不禁也学着他闭上了眼睛。
秋叶依剑双目沉聚在吴三手面上。“吴先生想必知晓自身处境”
吴三手一咬牙,面色大义凛然:“说吧,少主要我做什么”
秋叶依剑依然紧盯面前之人,语声似穿透窗外的风,伶仃仃地惊起寒枝上孤鸦数点。
“明日随我去一个地方。”
吴三手极想仰天大笑,笑这世间一切的沧桑变幻,反复无常。可是他又抑制住自己,紧紧捏着拳头,不敢造次。
“龙潭虎穴万丈深渊少主要我去的怕是鬼门关吧”
秋叶依剑只是盯住吴三手的脸庞,眼光挟着冰雪中的风暴,“砰”的直面扫来。
“在好奇我为什么不提初一不提龙纹剑”
吴三手大吃一惊,先前心中的确如此想法,到底还是被这个可怕的少年看穿了。他傲然一笑,大声道:“不错”
秋叶依剑突然一抬右手,手指暴张,似一只坚硬的铁爪,隔空将桌上一册卷轴吸了过来。一道激厉的风迎面扑来,如同黄沙莽莽,刮得吴三手面目生疼,迫使他睁开了眼睛。
“唰”的一下,卷轴一端执于一截云锦纹金丝滚边衣袖,另一端无风自展。一副标注详细的宫城图形呈现在吴三手眼前。
“看清楚了”卷轴后传来那道冷漠的声音。
吴三手盯了一眼,拢着双袖,并不言语。
“古井台,天下第一城。”秋叶依剑双手各执一卷图册,语声不变,“初一和整个天下比较起来,先生愿意站在哪一边”
若是初识此处的人听来,这话有说不出的蛊惑与不容置疑的深明大义,但被如此冰凉的语气说出来,被如此冷酷的人说出来,吴三手明白,辟邪少主的选择仅仅是权宜之计他只是目前先顾全大局,紧握燕云十六州而已,平定之后,恐怕自己和师傅也离死期不远
吴三手冷冷地看了秋叶依剑一眼,紧闭双唇。
秋叶依剑身影如电,不差毫厘地闪身逼近吴三手面前。俊美深邃的五官突然出现在双瞳中,嘴边嚼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这让吴三手顿时忘记了咬下舌根。
“原来这就是你的回答。”
秋叶依剑的双目黝黑深沉,让人不由自主地游历跟随。吴三手全身麻痹无力,头脑里却呆呆地想着一句话:墨如点漆,怕也不过如此吧
“吴三手,没到地下城,你现在还不能死。”
25允诺
“公子”静寂极久的房内传来一道嗓音。
秋叶依剑一挥衣袖,将吴三手身子卷起,摔到一旁的太师椅中。
银光公子推门而进,俊秀的脸上如同泛着涟漪的波纹,与平日大不相同。他的目光紧追在秋叶依剑面容上,语声里带着天边闷雷的闪颤:“三猿峡战报。”
秋叶依剑冷冷地盯住银光双眸,面容上找不出一丝丝的裂缝,双手后负立于厅上,白衣翩翩。
“光。”语声里却带着微微冰凉的喝止。
银光似是猛然惊醒,面目上一片慎重:“银光先前失态复又失言,银光知罪。”
秋叶依剑看也不看身前两人,仅仅吐出一字:“说。”
“此战告捷。”熟知公子心性的银光择出重点脱口而出。
“损失惨重”
银光低垂目光,肃然出声:“雪影仅余百人,魏营折翼,全数覆没,马城主”
“在哪里”
“外间”银光的语声沉痛,闭起双眼。
秋叶依剑默然伫立,他紧盯了银光面目一眼,尔后缓缓地冷漠地离开。银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身影,如此平静得带不起融雪后的风,岑寂的寒冬午后,影影绰绰,拉成一湾幽幽的白色。
公子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出去后又会发生什么,可他旁若无人,冷静得残忍。
马连城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只觉得自己脱离了身体,像个孤魂野鬼,飘飘荡荡游离在风中。可他双目极力圆睁,拼尽全力盯着苍穹,好似上方悬着九天仙境,无限的悠然神往。
马连城高大魁梧身躯被放置在一方凉席上,双腿自腰身以下,齐根斩断。鲜亮紫袍透着禇红的凌乱悲凉,如同残阳迟暮坠入山涧,大地与苍生寂然无亮。
一道雪白耀眼的光芒映入眼帘,马连城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得见那冰冷如山俊美如塑的容颜。
“求公子应允塞外牧场世代免征课税不可兵戎相见”
马连城根本无力呼吸,也不敢呼吸,他渴求希翼的目光渐渐在风中散乱,遁世无形。似乎过了许久,他只听到一个冷静的声音,一个清晰的字,终于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准。”
秋叶依剑静静地盯着马连城乌紫的双唇,周遭静寂无风,静止无声。他的身形在清冷的雪地里站了一刻,才吐出一个名字:“冷琦。”
檐廊下,默默地走来一个单薄的身影。
黑衣乌发的冷琦出现在众人面前,触目的黑色包裹着消瘦的身躯,愈加清减俊秀。
“少主”
秋叶依剑的身影似乎永远在沧桑岁月面前,隽永深刻。“雪影营,马连城,你亲自督办,厚葬。”
银光也默默地走上前,掠向冷琦的眼光里,似是带着一些火星子里的微亮。
秋叶依剑转身看着四周浑身血污的银衣卫士,直视其中一人,语声平缓:“详细报告战役情况。”
那名雪影骑士上前恭敬一礼,沉吟片刻,用一种沉稳冷静的声音开了口:“我们在断崖之上等待出击,传来一句长稳的呼声,催促马城主出手。冲到谷底时雪影已折了三成,耶律行天出动的是铁狮团,下来后才看清被夺了帅旗,挂穿了几名辽军,稳稳地扎在石壁脚。他一味发狠催动士兵围攻马城主,两人交战时,冲出来一人,挥着大刀连人带马将马城主掀翻。”
秋叶依剑冷漠地一挥手,所有卫士躬身一礼,抬起马连城,安静有序地退出了武州行辕古朴大院。
“拦腰斩断。”秋叶依剑突然面朝冷琦,说了这么一句。
冷琦沉默了会,才尝试着开口:“少主认为是谁”
“不是耶律行天。”秋叶依剑缓缓说来,目光里透着坚定。
银光不禁点头赞同。因为辽军统帅耶律行天用枪戟出名,这是宋朝众所周知的事情。
“能将迎风一斩力道舞到如此火候,几人可行”
秋叶依剑的这句问话倒不是假装。大刀是绿林或是军中大将嗜喜之物,江湖中他能细细数来,了若指掌,但是军旅中埋藏的可能就不好统筹了。
冷琦走出一步,语声里掩藏不住的肯定自得:“关印、穆石开和耶律行天之侄耶律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