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相信什么地方都是好地的这种说法,更不相信按他的摆布可以将凶地变做吉地。在加上秦先生又不是巧舌如簧蒙骗诳拐之徒,什么都据实而言,好多说法都让别人家不喜忌讳,所以他在学成之后浪迹市井多少年,这手绝技就没派上过什么用场。
他此时点的“六分秤点”,这方法可用来判断不规则狭长地带风水眼之所在,在“切金断玉”中叫“举重若轻一杆秤”技法。后来在鲁家,他见识了许多坎面儿后觉得,这“六分秤点”可以用来判断坎面的缺儿和中心。因为坎面布置中的前后左右不会是对称规则的,那样会让一些坎子面僵住动不了。特别是坎面布置时间较长没有动作过,就更容易僵住了。所以坎子的支点在布置时都是有所偏移或者倾斜的,而这个支点放在“六分秤点”应该是最合适的。
秦先生是个喜欢动脑的人,对每件是都想摸到底儿才算。于是他在坎面的“六分秤点”上好好花了点脑筋。他发现两面围的前后坎和左右坎可以用“六分秤点”加连线找到坎子两边的“僵面”。而四面合围的坎面就又有不同,它的结构变化又奥妙了一层。它需要点连“秤点”,然后在新的连线上再点连“秤点”,直到画出一个与原来坎面方向角度基本一致的缩小形状,即是四面坎面的“僵面”。四面坎“僵面”的原理是秦先生从无梁殿的结构特征上悟出来的,这“僵面”就相当是殿顶最后留下的承力六角空隙。
这里说的“僵面”和鲁一弃在“燕归廊”里踩的“僵面”是一样的。只是“燕归廊”坎面旁边有实墙,贴边踩就是了。而这坎子的“僵面”是虚的,什么是虚“僵面”就那眼前这“四水归一”来说吧,它的坎面儿边沿不是那些长长伸出的屋檐,而是屋檐的影子。这影子一天中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僵面”就也随之而变化。如果是在夜间无月,看不到坎面儿,找不到“僵面”那就麻烦了。这种虚形坎其实是对家在和鲁家争斗的这几代中新搞出来的,这种坎面让企图夜袭的行家很有些顾忌。鲁家的几个人为什么要下午闯入也有这样的原因。
秦先生只吐了几口痰就止住了,因为他不需要继续吐下去,从这几个点他就可以瞧出最后的“僵面”。他也不能继续吐下去了,他感到咽喉处发堵发硬,是那种有痰吐不出的感觉,而且痰中的血迹也让他很是惊讶:自己没有受内伤,这痰中血迹是哪里来的
与人交手,你可以装疯卖傻迷惑对手。可是在坎面之中,那些机括弦子不会被你迷惑,它们该动的时候肯定会动,不会犹豫更不会留情。
江南建筑中前院天井所谓的“四水归一”,那水指的不是海水,不是江水,不是河水,而是雨水。四方雨水都往天井中流下聚拢,寓意着财富都往自己家里流。
就在秦先生还在思考惊讶的时候,虚影的坎面在不察觉中移动了。这就是随时间推移而变化的结果,秦先生本应在檐额阴影下的头部露出一点点在坎面的光线下。
于是下雨了,雨不大,只有两滴雨珠落下,是从正堂厅楼的屋檐上落下。
秦先生知道,虽然只是晶莹剔透的雨点,却是颗颗会要人命的。
第二章撕风裂冰第十八节不须归
江城子切金断玉水归一。起风雨。雨不归。
暗影随身,次次无功成。
长叹世间圣无数,能奈何,跪恳诉。
两滴雨珠,两滴极大的雨珠,就像是熟透的无锡水蜜桃,就像是剥了皮的滑嫩鸡蛋,饱含水分,晶莹丰满。
这两滴雨珠一滴是顺着正厅屋檐的瓦沟流下,掉落的地点是秦先生身体的前半段,秦先生趴在地上,准确说也就是滴向秦先生的后背心。另一滴雨珠是从轿厅的屋檐上掉落,是直奔秦先生后腰脊椎处的。
秦先生趴着露了一点头,这正好相当于立在两步之后可以露头的地点。那么这两滴雨珠的掉落点也相当于立在两步之后人的天灵盖的前后。可是这雨滴却接不得,秦先生听鲁承宗说过,这雨珠要接了,命就没了。
两滴雨珠没有打到秦先生,秦先生是滚爬着躲过那雨珠。这雨珠落地后并未湿成一片,而依旧是一个抖晃透明的圆球在地面上蹦跳、滚动,就像是活的一般,并顺着不易察觉的坡度朝着各自的方向滚过去。秦先生知道这是在往回道中流,雨滴是要通过暗藏的回道重新布置到坎位之上。
虽然躲过雨珠,但秦先生的身体没有躲进阴影,而是朝着坎面的中心稍稍进了一点。这样他暴露在坎面中的身体办法就更多了。又是三滴雨珠落下,掉落的目标依旧是秦先生。秦先生再次滚动躲避过去,他受伤的身体在院子里青石条铺成的地面上留下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雨滴越落越密,而秦先生反倒不再躲避了,他滚翻了几下之后已经盘腿坐在了坎面的中心上。这个位置很奇怪,竟然所有的雨珠都不会向这个地方落下。
说句老实话,秦先生真的很得意。这样的坎子面他只听鲁承宗说过一次,也只看过一次这坎面的布置图,而自己只加入了一点自己风水堪舆的小伎俩,就轻易找到了坎面的缺,这叫他怎么能不得意呀。
雨滴变得稀落了,因为这四面的檐额是藏不了多少雨水的。秦先生坐在坎面中间很轻松,他甚至仔细看了一下咬合在身上的“搔白首”,看有没有可能摘了下来。那样子就像是闲坐街头晒太阳捉虱子的破烂乞丐。
雨下得差不多了,秦先生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趁这些雨珠没有完全回复到坎位冲出这道坎面。如果等这些雨珠从暗藏回道重布到坎位,自己要再冲出去就要费一番大周折了。
秦先生虽然像是个乞丐那样闲暇,其实眼睛和耳朵是对雨滴的落下没有一丝的放松。看看不再有雨落下,他突然腾身而起,两个纵步往右边的侧门冲去。谁都不可能想到一个浑身浴血,处处是伤的老人会在瞬间变得如此迅捷。
秦先生喘着粗气,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现在就凭着这口气给撑着,要是当年没学这大换气法,这把老骨头一准早就散了。秦先生这气在口、喉、肺、腹间运转一个来回,身子就已经纵出七八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