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不拘,而且简直是平等视之的旧友,他也是不多的一个了。张佳木一问,他便答道:“这个狼仔子老实了一冬一春,忍了最难熬的时间都过去了,现在是夏天,草原上青草长的比人膝盖还高,青草绿水蓝天白云,是牲畜长膘的好时候,这个时候也是牧人最忙的时候,放牧,打猎,知道么,黄羊现在肥的很,过几个月就更肥美了,支个铁叉子,用木头烤了,油脂滴下来,香,真香啊”
朵儿虽然已经内附多年,和汉人几乎要没区别了,蒙古话都不大会讲了,但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还留有不少,此时说起蒙古草原上的情形,竟是手舞足蹈,兴奋而不可言。
见他如此,张佳木想待取笑他几句,却见伯颜一伙都是在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张佳木先是一惊,接着便是一阵感慨。
大约不管人走在哪儿,过了多少代,都会思念自己的根和故乡吧。
而他的故乡,又在哪儿呢前世后世,庄周梦蝶,谁说的清
想不明白,就不必想了,张佳木向着朵儿含笑道:“将来打仗的时候,如果叫我去,我就请旨把你带上,叫你做我的副将,到时候,我亲自射来黄羊,用最上等的马奶酒,听着马头琴,我们痛乐一场。”
他说的朵儿眼睛发亮,当下这个矮壮的蒙古汉子猛站起身来,抓着张佳木的胳膊,道:“佳木,我们蒙古人说话可是说话算话。”
张佳木笑道:“我们汉人也是一口唾沫一口钉。”
朵儿自知失言,圆脸一红,原本翘的老高的胡须也是微微一抖,他知道张佳木最忌讳这个,说来也怪,当时的汉人都自承汉人奸狡而蒙人质朴不文,但忠诚可靠,不过张佳木向来不大喜欢这个说法,当着外人,他从来不怎么反驳人,对自己人,却也是从来不觉得汉人在信义上不如蒙古人。
汉人有坏人,蒙古人也未必没心眼,张佳木的这种观点赞同者不多,不过,这位从善如流的大人在这种事上却异乎寻常的固执,无伤大雅,各人也就不和他争论了。
说来倒也好笑,这些蒙古降人,对到草原上打自己的同族倒是一点障碍也没有。其实倒也难怪,当时的蒙古大部是分为瓦刺和鞑靼,小部落分的七零八落,又恢复到成吉思汗一统蒙古之前的状态,光是东北内蒙一线的土蛮蒙古就得有好几百个部落,蒙元时封的王爷们现在摇身一变又成了大大小小的汗,各自游猎,各自为战,春夏时养马放牧,秋天就到汉人的地方抢一把,抢到就过个肥年,折了本就苦捱活捱,说白了,就是一群大大小小的强盗集团,算是大明身上长的一个毒瘤,算不上伤筋动骨,但也汲取了大明的养份来壮大自己,放任不管,影响心情和形象,认真去管,却又得伤及自身。
成祖年间,耗天下财力五征蒙古,每次都是数十万人的规模,光是动用的运粮民夫就无可胜数,往往大兵出动前几个月,从北京到宣府大同等地的军州已经在动员百姓运粮储备前方了。
也就是在永乐年间那样的庞大国力能够支撑这样的远征,但杀鸡用牛刀,打苍蝇用导弹,苍蝇蚊子没打着,自己累个半死,内伤了。
太耗财力了
这种大规模的远征,宣德年间又进行了一次,然后就再难以为继了。
打来打去,到也先恢复实力,也算是一个唯一想恢复蒙元风光的蒙古人,可惜他不是黄金家族的后裔,撑死了做了个太师,辛苦一遭,机会是有,不过在于谦的努力下,也先又灰溜溜的回去了。
就在也先打北京的时候,在城头上用砖头砸他的人之中,他的蒙古同袍也很不少呢。
象朵儿这样,听说去打蒙古人就高兴的两眼放光的蒙古人,怕也不在少数。
“依你看来。”张佳木又问道:“石彪这厮,是不是保喇的对手”
“保喇好歹是也先一手栽培出来的。”朵儿面露不屑之色,想了想,答道:“也先说是控弦二十万,实则甲士在十余万左右,精锐则是在四五万之谱,这个数,是错不了的。”
“嗯,这个我们要查,不能凭猜。不过,我看你说的也差不离。”
“如果真有二十万精锐,当初北京城下,他就不会落个败走的结局了。”朵儿皱眉道:“人太少,平阴王可不会那么容易就殉国。”
成国公朱勇他们的先头部队,都是三大营精锐,朱勇亲帅五万,是曾经和他一起从喜峰口出而击朵颜诸部的精锐。
一战尽没,那可不是王振带的连后勤部队在内的几十万人那几十万人,里头有大量的文官,太监,夫子,京营兵中的二三极部队也在其中,皇帝身边的禁军当然是精锐,不过人数也不太多。明军土木一战的主力,其实是朱勇在内的前锋部队,那十余万人先后落败,先后全军尽没,这个结果,可能是当时的人难以想象,甚至是很难接受的惨痛事实。
朱勇虽不如其父有武略,但也是身长魁梧,尊礼士大夫而沉静有礼,温和坚毅的一位国公。他自己曾经亲帅部曲数次出征,战场经验就算不如张辅也是相差不远,但一战之下,全军尽没,也先所带的部队如果人数不够,或是战力不强的话,则根本没有这种可能可以一战把朱勇的五万部下全部打光。
“嗯。”张佳木脸上也是露出郑重之色,土木之败,是大明由盛转衰的转折点,也是大明最痛的一仗。
此仗光是国公就战死两位,其余侯伯数十位,大量的靖难武勋侯伯世家丧身于此役,从景泰年间于谦独掌重权,再到天顺李贤,文官和勋戚,其实也就是文官和武臣的势力此消彼长,文官越来越强势,武官越来越势微,土木之变,可以说是绝定性的原因。
这一战后,武臣抬不起头,大明对蒙古也是采取守势为主,再也攻不起来。就算是一代名将戚继光总理蓟镇时,也是用车阵防御为主,说是想炼十万精兵北上,当时的明廷也是想也不敢想,根本就没有财力和物力来支持戚继光的庞大炼兵计划了。
几十万精锐尽丧,等于是一个王朝被打折了脊梁,就算是蒙古一天比一天衰落下去,大明竟也是无法可想,接着失大辽,废奴尔干都司整个边防就是在一天接一天的萎缩下去,可以说,大明疆域除了开国时的昙花一现外,其实基本上就是长城一线和辽东边墙,一代王朝,没有把龙旗插到西域,说是武功可比汉唐,无论如何,都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呓语罢了。
“当然,保喇也是一蟹不如一蟹。”朵儿对保喇这个瓦刺的先首领先是不屑的样子,他摇着头道:“此人雄才大略是谈不上的。太师虽然不识时务,不过好歹是个英雄人物,保喇,一只丧家之犬罢了。我看,他长久不了。但此人好歹是比石彪强些,石彪么,大同精锐全在他手,精兵强将尽归他节制,不过教他北上出击,他也是没有这个胆子的。守城打几个落单的人,割了首级报功,石彪所为,也就仅此于此罢了。”
说到最后,朵儿摊手苦笑:“一个强盗头子,一个是尾大不掉的藩镇。大同备边则绰绰有余,出击则心有余而力不足,要我说,石彪对内的隐患可比他对外的功劳大的多了。我曾经和皇上说过,皇上不置可否,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也先之后,蒙古人确实是没有英雄人物了,一直得到小王子的出现,才给正德年间的边防添了不少的热闹,到后来达延汗小王子一死,蒙古人又开始尊崇喇嘛,信了黄教,这以后么,就也不必提了。
张佳木笑笑,向着众人道:“总之,大家好做,我不管石彪怎样,蒙古人年年犯边,老是来打秋风,这个恶邻,得好好教训一下,打服了,将来再说其它。”
众人皆是拜服,而张佳木负手而立,做睥睨万方状,心中倒也确实是豪气十足,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