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一个月,居云岫坐在书案前,要求战长林说一说迎娶自己的理由。
战长林想了想,歪头:“就是说,我为什么喜欢你嘛?”
居云岫研着墨,没做声,战长林便知道是默认的意思,拿过她手里的墨碇,道:“光我一人说没意思,要说就一起说呗。”
居云岫道:“我对你没什么可说的。”
战长林腹诽嘴硬,放下墨碇,把宣纸铺好,再拿起诸葛笔蘸了墨,递到居云岫手上。
“……”
居云岫眼神复杂,合着她是给自己挖坑了?
战长林笑,又从笔山上拿起一支羊毫笔,铺开一张纸:“咱俩各写各的,写完以后,玩个游戏,谁赢谁先看,如何?”
居云岫有心提防:“什么游戏?”
“你来定,只要不是吟诗作赋,我都行。”战长林说着,感觉一张纸似乎不够,便又从案上拿了几张。拿完后,刻意转过身,背对着居云岫,就着地板开始写。
夜幕覆上窗户,璨月进来点燃了墙角的连枝烛灯,又给二人换过热茶。一刻钟后,战长林写完手里的纸,吹干墨迹,收了纸张转过身来。
居云岫坐在案前,笔已放回笔山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战长林朝她案上瞄,没见着有字的纸张,不由道:“你写了没有?”
居云岫道:“写了。”
战长林半信半疑,猜想写那么快,一定写得很少,便把手里写好的纸反扑在地上,一张张地折成纸条。
折完以后,当着居云岫的面一拢,倒在案上,统共是八张。
战长林示意居云岫也把她所写的纸条拿出来,居云岫略微迟疑,拿起藏在身后的纸,折完以后,放至案上。
竟然也是八张。
战长林眉梢有笑:“怎么个玩法?”
居云岫没有故意占他便宜:“身上可有余钱?”
战长林了然,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
整个肃王府里,除扈从以外,大概也就他会随身揣着铜钱了。
居云岫道:“玩转铜钱,猜正反面,猜对的人可以看一张字条,反之则出示一张字条。如何?”
“可以。”
战长林爽快答应,摊开手掌把铜钱送上前,居云岫接过来,按稳后,食指在铜钱上一拨。
“嗡”一声,铜钱在案上飞快转动,战长林定睛看着,顷刻后,铜钱被居云岫伸手压至掌心底。
“猜吧。”居云岫蛾眉微动,眼神里有少见的促狭。
战长林挑唇,故意道:“反面。”
居云岫拿开手,铜钱是正面朝上,战长林猜错了。
战长林乖乖地把一张字条奉上。
居云岫唇角微翘,收下字条,拆开来后,看到龙飞凤舞的“人美”二字,既意外,又有一些失望。
合着他喜欢上她,头一个要紧的原因便是她的容貌?那他跟外头那些对她见色起意的人有什么区别?
尽管“皇家第一美人”“长安第一天仙”一类的称号已跟她相伴多年,居云岫也习惯了被人盛赞美貌,可她并不希望战长林把“人美”当□□慕她的理由。
“怎么,夸你美你还不高兴?”
战长林留意着她的反应,虽然很细微,可他还是捕捉到了她眼底的不满。
居云岫卷起纸条放下,并不客气:“肤浅。”
战长林不以为然:“那我要是个丑陋的癞□□,你又会看上我?”
战长林知道,论皮相,他并不输给她的。
居云岫知道他肯定有一堆歪理,不跟他掰扯,按着铜钱推向他。战长林拿起来,一拨后,不等居云岫定睛,立刻盖上。
“猜。”
“……正面。”
战长林微微沉默,少顷后,大手一抬,案上的铜板竟然真的是正面朝上。
居云岫微笑。
战长林“啧”一声,再次送来一张纸条。
居云岫拆开,这一次,眉峰上挑,放下那张写着“心善”的纸条后,问道:“哪里看出来了?”
战长林道:“美人心不善,怎会心疼我,给我包扎手掌上的伤?”
这说的是很多年前,两人第一次在这间屋里相会的事。那天他跟居松关切磋,被居松关剑气所伤,来她案前玩闹时,被她发现,她便叫璨月送上药箱来,亲自给他包扎了伤口。
最后那两截多余的布条,还被她系成了一个蝴蝶结,在他手上一晃一晃的呢。
居云岫被勾起回忆,心神微动,战长林把铜钱推回来,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他一张字条都还没看到的。
居云岫心里一笑,拿了铜钱,这一回,战长林猜对了。
他摊开手掌,伸过来,一脸的骄傲,像是个讨奖的孩子。
居云岫手伸向那一堆纸条,正在决定先拿哪一张给他看,被战长林抢先一步。
“哎!”
居云岫慌忙去抢,已来不及了,战长林打开那张纸条,大声念道:“丹、心、碧、血!居云岫,你怎么跟你哥一样,你俩是在选下属吗?”
战长林知道忠心是自己身上的一大优点,可没想到这个优点居然也会是居云岫喜欢他的理由。记得有一年居云岫过生辰,他在筵席上偷偷问过居松关喜欢心上人的哪一点,居松关正儿八经地回答什么“坚韧”“勇敢”“正直”“可靠”,总之没一个跟风花雪月搭边的词,他那会儿就腹诽跟上级褒奖下属一样。
没成想,现在就轮到自己被“上级”褒奖了。
居云岫没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给他纸条,本就有些气恼,听得他这番揶揄,眼睛瞪得更圆。
战长林很快变老实,搬来台阶:“或者……你的意思是夸我一心一意,日后不会沾花惹草?”
居云岫顺着台阶往下走:“夸错了?”
“没有,郡主大人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了我这人身上最大的优点,怎会夸错?”战长林赔笑,把那张纸条往怀里一揣,拈来铜钱。
居云岫面前还有七张纸条,也就是说,还有七个他不知道的被爱的理由摆在那儿,等着他揭晓。
战长林心痒痒的。这一回,他不打算再让着居云岫了。
“反面。”
“猜错了。”
战长林伸手,大喇喇跟居云岫讨要纸条。
居云岫本来是想先从他那里拿回一张的,可猜输了,没办法,随手挑了一张过去。
战长林看完以后,唇角一扬,揣了纸条弯下腰,下巴抵在书案上,朝居云岫笑。
居云岫眼眸微动:“是什么?”
战长林拿起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秀丽小楷:英勇无匹。
居云岫便知道他为何这样美滋滋了,偏开脸:“臭美。”
战长林心想分明是你要我美,心脏在胸腔里欢快地怦动半晌后,收了纸条,坐直起来,继续跟居云岫玩铜钱。
这一晚,那枚刻着“建武”年号的铜钱在书案上反复转动了十六次,每转动一次,战长林或居云岫便会收获一次来自于对方的夸赞。对于这些夸赞,他们有时候会质疑,有时候则是笑,笑里是无声的甜蜜。
战长林收获的八个被爱慕的理由分别是:丹心碧血、英勇无匹、心性纯良、一身正气、襟怀坦白、古道热肠、百折不挠、敢作敢当。
居云岫收获的则是:人美、心善、睿智、多才、高洁、温柔、可爱以及……
“喜欢我?”
居云岫打开最后的一张纸条,念出上面的答案后,目定口呆。
这算是什么理由?
战长林大喇喇应:“是写迎娶你的理由啊,你喜欢我,那我当然要娶你嘛。”
居云岫脸颊一热,不及反诘,战长林探头来道:“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书案很窄,二人四目相对,烛火摇曳在彼此眸心,战长林道:“不会是头一回见我的时候吧?”
居云岫想都不想:“做梦。”
战长林笑,眼眸微垂,目光描过咫尺间这张艳丽的脸:“你脸红了。”
※
建武二十九年,春,盛况一时的婚礼在肃王府里举行。
青庐行礼后,一身喜服的战长林被人拽走,宴厅里很快欢声雷动。不多时,有黄门内侍从宫内而来,竟是替圣人送来新婚贺礼。
“我就说圣人还是最器重肃王殿下,皇家这些贵女中,最偏爱的也是长乐郡主。这不,被我说中了吧?”
“长乐郡主跟云麾将军的这一场大婚,可是要羡煞旁人咯!”
“这场大婚本来就是盛况空前,史无前例,圣人这一份厚礼,不单单是给肃王、郡主颜面,也是在给小狼王长脸呀!”
“……”
战长林下聘迎娶居云岫,按照风俗,本是该自立门户,把居云岫娶入新居的。然因他自小便以肃王养子的身份长大,一直把王府当做自己的家,不舍离开,肃王膝下又仅有居云岫一个爱女,战长林便干脆拒绝了自立门户的提议,就在王府里举办婚礼,婚后也仍然跟居云岫居住府内。
这样的做法,自然又如他七夕夜求娶居云岫那般,令人大开眼界,可偏偏肃王不置喙,圣人更派人从宫里送来新婚贺礼,那些想要非议的便没法再吱声。
酒过三巡后,筵席上欢声更盛,平日里跟战长林厮混的一帮将士簇拥着他一桌一桌地敬酒,并逮着机会灌他酒喝。
战长林才不傻,陪了一会儿后,借口出恭溜之大吉,甩掉那帮人后,便朝新房溜来。
新房安置在望月轩,是香雪苑、映霞小筑中间的一处别院,主屋窗前栽种着一大丛幽篁,战长林混入树影里,闪身而入。
“新郎官是不是跑这边来了?酒都还没敬完,这就急着洞房了?”
“这位郎君可别胡说,我家郎君最乖,最守规矩,怎可能做这等无礼之事?”
“……”
gu903();丫鬟、喜婆在外间呵斥追来的那帮将士,新房里,居云岫凤冠霞帔,紧张地坐在婚床上,后侧衣袖被一双大手抓着,热腾腾的酒气从脖颈后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