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可悲的一世。
母亲病故后,她从青楼逃出去,根据母亲告诉她的线索,寻找她从未谋面的,高居户部左侍郎之位的父亲。
她找了三日,如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忍饥挨饿。终于找到江府,却不是户部左侍郎的府邸,而且户部尚书的府邸。
她从小长在青楼,母亲又是那样的身份,她从没想过会得到江子兴的宠爱。
她也不在乎。
只要能够让母亲的尸骨埋在江家祖坟,叫她做什么都愿意。
口干得厉害,江絮掀开被子,摸黑下了床。
漆黑的夜里,并没有阻碍她的步伐。径直走到桌边,手指触到冰冷的壶柄,猛地收紧!
江子兴,冯氏!
她为他们拼命钻营,她给江府带来数不清的利益,她甚至让江家从寒门士族变成皇亲国戚!
他们倒好!
卸磨杀驴,还借了燕王的手,推脱得一干二净!
一杯凉茶灌进口中,冰冷的水顺着喉咙往下,却浇不灭熊熊的怒火。
渐渐的,一抹苦笑溢在唇边。
燕王不信她。她中了冯氏的圈套,被迫与冯安宜共处一室,什么都没有发生。燕王却不信她,仅凭梨香的话,便一剑刺死了她。
也将她初萌不久的爱意,一剑斩灭。
也罢,情爱本是镜花水月,她不该动心,更不该对燕王那样的人动心。
只可恨,江子兴和冯氏枕着她带给他们的权势,一世荣华!
“絮儿?”这时,床上传来陶氏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一朵昏黄的灯光渐渐亮起。
“娘,我口渴,下来喝杯水。”按下满腔怒意,江絮仰头将半杯冷水饮尽。
“怎么连衣裳也没有披?”看清桌边情形,陶氏微嗔。
只见桌边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只着了薄薄的中衣,随意趿着鞋子,短小的亵裤掩不及,露出一截圆润白皙的脚后跟。乌黑长发如瀑,直垂腰下。肥大的亵衣掩不住玲珑有致的身姿,在灯光下我见犹怜。
“并不冷,已是夏季了呢。”江絮冲陶氏一笑。
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陶氏的左脸,目光微微一紧。
只见陶氏的左脸上,印着几道深深的疤痕,从眼角下一直划到嘴角,十分丑陋。
江絮记得,那是她三岁的时候,花月楼的后院闯进了醉酒的客人,看到陶氏便拉拉扯扯起来。后来陶氏虽然脱了身,却引起了许多风言风语。
陶氏生得美丽,哪怕被繁重的活计缠身,也比楼里的花魁漂亮数倍。嫉妒陶氏美貌的姑娘们,各种难听的话都传了出来。陶氏有口难辩,不得不拿了剪刀,划了脸,才止住了风言风语。
后来那些说风凉话的姑娘,不小心用了没淘弄干净的香粉,全都毁了容貌,被易妈妈撵了出去。可是陶氏的脸也回不来了。
“哪里就不冷了?快快喝完,上床来。”陶氏微嗔,冲女儿招手。灯光下,陶氏的眼神充满慈爱,衬得那些可怖的疤痕,也不那么吓人了。
“这就来。”江絮转过身,将茶壶摆回原位。
茶壶并不是什么好质地,是粗瓷烧成,壶嘴已经缺了口。茶杯亦不是什么好货色,杯沿上甚至遍布豁口,一不留神就要划破嘴。
整间屋子窄小又简陋,仅有一张低矮木床,一只漆皮掉尽的衣柜,一张缺了一条腿,被江絮寻了几根树枝缠起来充作桌腿的小圆桌。
这样简陋的居处,却是陶氏和江絮能争取到的最好的处境了。
前些年,她们连屋子都没有,每天晚上睡在石头边上。每逢刮风下雨,母女两个便不得不抱紧对方,苦苦捱着。
“快上床来,娘给你捂一捂。”床边传来陶氏催促的声音。
江絮咯咯一笑,趿着鞋子,飞奔过去,两步上了床,将手往陶氏的咯吱窝里一塞:“女儿多谢母亲大人。”
“瞧你乐的,喝个冷水也乐成这样。”陶氏好气又好笑地道。
江絮眼儿弯弯,甜甜说道:“我有天底下最疼女儿的娘亲,当然快乐呀!”
上天垂怜,让她重生回到母亲还在的时候。
“你就贫嘴吧!”陶氏嗔道,爬起来吹熄了小油灯,沙哑的声音说道:“快睡吧,明天还要调香,又要忙一整天。”
昏黄的灯光淡去,屋里恢复了漆黑寂静。
江絮的眼眸,再次变得深沉。
等着吧!江子兴,冯氏!
他们尽管睡着高床软枕,享着仆婢成群,毕竟这样的日子可不多了!
前世她为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变成一把尖刀。等她和陶氏赎了身出去,站稳脚跟,她便会把那些把柄,一点点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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