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羽睫止不住轻颤,撩动了人心的微恙,荡起了心中涟漪。她还愣在那里,他却突然转头。唇与唇,瞬时紧贴在一起,痴傻之人却突然好像来了兴致,竟是一口含住了她的唇,津津有味的尝试,不舍不休。
暗香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瞪大了眼睛,望着这突然起来的少儿不宜画面。愣是将喉间的口水咽下,幽幽的回头望着容哲修,几乎是用眼神问他,这该如何是好。
岂料容哲修眨了眨眼睛,口中的烧鸡骨头“吧嗒”落在了地上,歪着小脑袋望着窗口的二人。下意识的吮着指尖的油花,晶亮的眼底泛着明艳的光泽。虽然恭亲王府的后院,有不少侧王妃还有侍妾,可这种场面,他这当世子的还是头一回瞧见。
这就算一吻定情了吧
林慕白骇然起身,快速拉开两人的距离。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看见他眼中盈动的微恙,不知痴傻的男子到底想起了什么,才会有如此过激的举动。
轻捂薄唇,林慕白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是愣愣的望着站直身子,走到自己面前的容盈。颀长的身躯,挡去了外头所有的光线,却让她抬头一瞥时,惊觉他精致的五官更加深邃魅惑。大片的阴影黑压压的袭来,几乎将她包裹其中,她站在那里,望着容盈重新黯淡下去的双眸,心头微凉。
他笑得有些艰涩,口齿却愈发清晰,“馥儿。”
林慕白突然苦笑两声。也没辩解,只是收回了视线,敛眸不再去看他的眼。这样的男子,又贵在痴情,很难不叫人动心。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然他这份情,她分得清,不是对自己的,而是对他死去的妻子馥儿的。
“师父”暗香上前,打破了僵局。
“没事,还能与他计较吗明知道他是这样的人,这样的病。”这话倒像是安慰自己的,三番四次的肌肤相亲,换做谁家女子,能如此淡然处之
叹只叹,她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遑论谈情说爱。
没有根的人,哪有资格想那么多。
一身风骨,淡漠疏离,这才是最初的林慕白。有时候,她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自己忘了此生最不该忘记的东西,不知道是仇恨还是爱,抑或是家人。可她是真的想不起来,脑子里很乱,早前夜凌云说的那些话,她也难辨真假。
到底哪个记忆是真的,那些话是假的,她自己都凌乱不堪。
离开夜家庄,花了那么多年,她才让自己学会从容面对生活的一切。做不了过往的自己,就做好现在的自己。
林慕白转身朝着书案走去,容盈没有跟着,就坐在她方才的位置,老老实实的盯着她看。嘴角噙着笑,仿佛此生如此便已知足。
她也不理睬,坐在书案前,指尖细细的拂过白纸上摆放的火花兰剪纸,娇眉微凝的望着剪纸发愣。
房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暧昧不清,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让每个人都能觉察到来自二人的异样。谈不上的默契,算不上的默许。仿佛这样的相处,虽然尴尬,却也是极好的。
没有温暖的心,却有痴情的眸,在彼此面前,各自掩去周身锋芒。
夜凌云从外头进来,乍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乍见容盈如此一动不动的盯着案前的林慕白,当下皱眉不悦。沉重的靴步声,打碎了所有的沉寂和宁静。
容哲修嚼着嘴里的烧鸡肉,冷哼了两声,倒也没说话。
反倒是林慕白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来不得”夜凌云冷了口吻,“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她问。
夜凌云扫一眼众人。
林慕白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淡然道,“这儿都不是外人,有话便说吧”
犹豫了一下,夜凌云幽然开口,“我已经去跟知府大人,打过招呼了,这个案子不必你再插手。”
“为何”林慕白骤然起身。
“没有原因。”夜凌云瞥了容盈一眼,疾步出门。
“夜凌云”身后,林慕白紧随其出,容盈亦紧跟不舍。
夜凌云没有停步,一直往前走,林慕白顿住脚步,冷了音色,“你站住把话说清楚,为何不许我插手这个案子是你查出了什么还是说你已经找到了凶手醉三的解药呢林婉言怎么办夜凌云,今日之事不说清楚,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会善罢甘休。”
深吸一口气,扳直了身子,夜凌云幽然回头望着她与容盈。所幸只是容盈跟了出来,其他人倒是在房内按兵不动。夜凌云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得连容盈都生气了,林慕白能听见容盈略显沉重的呼吸。
“跟我来。”夜凌云丢下三个字,便走出了西厢,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
林慕白扭头看一眼站在房门口的暗香,“暗香,带他回去。”
暗香点了头,不多时容哲修走出了房间,留下了容盈。
以前,夜凌云的书房,她经常来。因为夜凌云的书房里,摆着好多书架,好多书籍,都是林慕白最喜欢的。只不过时隔多年,什么都没变,人心变了。
彼此已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或者说,是最陌生的熟人。
进了书房,林慕白抬头望着伫立身前,背对着自己的夜凌云,“说吧,为什么”
“把门关上”夜凌云口吻低沉。
林慕白想了想,“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之间”
“有关于这个案子,牵扯到的一件十多年前的事,你不觉得该保密吗”夜凌云幽冷转身,“关上吧,你我之间是没什么,可隔墙有耳,你就不怕被凶手听到吗”
依言关门,林慕白倒也不怕他做手脚,自己随身带着针包,而且
“坐吧”夜凌云围桌而坐,倒上两杯水,而后将其中一杯递给她,“我是为你好,为你的性命着想。夜家庄的势力我不必多言,想必你也清楚。夜家庄发生人命案,还牵扯醉三之毒。你是大夫,就该明白醉三出自何处。为免夜家庄被牵连,我动用了江湖人脉,终于查出来,在十多年前,有一种灭门惨案牵扯到了醉三,而且悬而未决,至今凶手逍遥法外。”
林慕白娇眉微蹙,望着夜凌云悠然喝茶,当下也握紧了杯盏,“十多年前灭门惨案”
“一门上下百十来口人,鸡犬不留,全部被人杀死,整个庄子都被醉三给毒倒。庄子大门紧闭,等到尸臭传出,人们才发现,整个庄子里的人,都死了。”夜凌云抬头望着她,眸色幽冷,“服醉三者,唇角含笑,醉生梦死。尸体到处都是,因为当时天气炎热,无数的苍蝇导致尸身上满是蛆虫。因为时隔多日,期间还下过雨,很多痕迹都被冲刷了,到最后这桩案子就不了了之。”
“这么大的案子,怎么能不了了之呢”林慕白冷了脸,“那是人命。”
“当年负责这个案子的是一位姓王的巡抚,他为这个案子也算是日夜奔波。不过十五中秋那天,王巡抚画舫游船,不慎跌入水中溺亡。当夜府衙失火,很多卷宗被烧,包括这个案子的所有档案资料。”夜凌云放下手中杯盏,“我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人为,后任的知府以死无对证,查无可据八个大字,向刑部汇报。这案子到了刑部,也就算是悬案了,再也无人接手。”
“王巡抚溺亡难道就没人怀疑”林慕白蹙眉,“这很明显”
话未完,她看见了夜凌云眼中的淡漠,突然就明白了,很多时候人命与真相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功名利禄和富贵荣华。
顿了顿,林慕白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庄子里,可还有生还者”
夜凌云摇头,“据说没有。”
“那王巡抚家人呢”林慕白又问。
夜凌云抬眸看她,“王巡抚死后,其家人很快领了朝廷抚恤金,便再也没了音讯。”
羽睫微扬,林慕白沉吟片刻,却是以唇碰了碰杯中水,冷冷的低诉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当然听得出来,林慕白的话外之音。夜凌云笑得凛冽,“世事无常,这世上弱肉强食,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则。你若执意要查下去,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如何选择,我都会陪着你走下去。慕白,你该明白我的心意。于你,生死可忘。天地可弃。”
她放下手中杯盏,徐徐起身,“我该回去了。”
“慕白”夜凌云突然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往自己怀中拽去。说时迟那时快,温热的茶水瞬时泼在了他的脸上,让他骤然松手。
林慕白站在那里,平静的脸上,无波无澜,却是将杯盏重重落在桌面上,“夜凌云,这种游戏,好玩吗在别人的茶水里动手脚,是你这位夜庄主该有的气魄和风度吗我说过,我是大夫,你别把我想得太无用。我不拆穿,只是不想驳了你的面子。如今,是你自找的。”
音落。林慕白打开书房大门,毫不犹豫的走出去。她最不屑的,便是宵小行径,最恨的便是欺骗。偏偏夜凌云每次都自以为是,非要触她的忌讳。
抹去脸上的水渍,夜凌云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他以为自己说得如此认真,说的是案情,她便会放松警惕。却没想到,从始至终,她都防备着他。他看着她喝水,哪知她只是用唇齿碰了碰,便知晓了杯中的蒙汗药。是啊,怎么就忘了,她是大夫。
几年功夫,这歧黄之术竟能练到如此炉火纯青,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殊不知,旁人吃饭,她苦练施针。旁人睡觉,她苦读医书。旁人游玩戏耍,她上山采药。这些年,所有能用上的时间,她都拿来提高自己,做最好的自己。
勤有功,戏无益。
在林慕白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实践。
“庄主”管家在外头行礼。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将湿哒哒的帕子随手丢在了桌案上,“进来。”
“庄主,京里头,来信了。”管家俯身低语。
闻言,夜凌云眉头陡然皱起,“拿来。”
管家快速将一封信双手递呈,“请庄主过目。”
夜凌云拆阅,看了一遍,而后去了火折子焚毁,丢入火盆之中。面上,恢复了夜家庄庄主该有的淡定,“这些年二殿下与三殿下明争暗斗,不过三殿下到底是贵妃之子,又是皇上亲封的毓亲王,自然比二殿下齐王,高出一筹。”
“听说朝廷上如今又在议论立储之事,皇上将恭亲王调离,是不是意味着将其排除在外了呢”管家道。
冷笑两声,夜凌云斜睨管家一眼,“排除在外容渊那老东西,如果就这点城府,那当年大晋江山,也不会落入他的手里。谁把他想得太简单,谁就是自寻死路。”
管家俯首不语。
“亳州的钱款收上来了吗”夜凌云问。
管家点头,“业已收齐。”
“打点一下,启程送去京里。”夜凌云睨一眼火盆里的灰烬,这才放心的走出门去。外头,早已没了林慕白的身影,有些事她早就心知肚明,他就算不做,她也会认定,他必做无疑。反正在她心里,他早已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不折手段的江湖宵小。
林慕白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但表情与平素无恙。
“师父”暗香跟随林慕白最久,自然能看出不同,当即上前担虑的望着她,“你没事吧”
林慕白低头一笑,云淡风轻的模样,真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世子他们呢”
“都出去了,应该是恭亲王府的人快要找到了,所以去接头试试。”暗香道,“师父,夜庄主与你说了什么吗是有关案情的。还是与师父叙旧”见林慕白看了自己一样,暗香忙改口,“如果是叙旧,师父就当我没问。”
“我与他早已没什么可以叙的,是有关案情。”林慕白松一口气坐定。
蓦地,暗香眉头陡蹙,“师父你脖子上”低头一看,便是林慕白的手背上,也有些红疹。暗香骤然瞪大眼睛,“师父,你何时沾过蒙汗药你看你这红疹,又要折腾了。”
“无妨。”林慕白淡淡吐出一口气,“待会陪我去一趟药铺,去抓点药就是。”
“师父,是不是夜庄主”暗香眸色微沉,撅着嘴极度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