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站在门口,难得露了笑颜。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也纠结了很久。后来想想,横竖自己也没有吃亏,那事就算是给自己一个教训,以后再也不要随意外出。
“慕白同意了”苏婉笑问。
如意颔首,“对,低价买入,低价卖出。薄利多销,但咱们没费一丝一毫的人工气力,这种转手的买卖,很划算。”
苏婉浅笑,“那就算夜家庄倒霉,遇见了你这样见招拆招的东家。”
“他不是想跟我打价格战吗我这是成全他”如意坏坏一笑。回眸望着苏婉时,眸光璀璨,“反正夜家庄有的是钱,咱们不要白不要。人家都给咱们把东西弄好了,我们就勉为其难收下咯”
“夜家庄”苏婉低吟。
夜家庄和容景甫的关系匪浅,士农工商,原本从商的品级是最低的,但如果能跟齐王府攀上关系,就会大不一样。然则让林慕白方才的样子,对于夜家庄,似乎也是早有准备。如此一想,苏婉也就放了心。
林慕白办事素来谨慎,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苏婉如今担心的是容景甫的疑心太重,若他发现自己没死,会有怎样的后果想起那一日他的疯狂,她仍旧心有余悸,只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没事吧”如意问。
苏婉摇了摇头,“没什么。”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师父不是说了,以后你不再是苏婉,你是于蔓。”如意笑了笑,“于姐姐”
于是苏婉母亲的姓氏,若想告别以前的一切,她就得把御史中丞府也摒弃在外。
那个地方,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让她眷恋不返。
有些东西,就该埋入黄土,再也不见。
于蔓,其实挺好的。
野有蔓草,零露薄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婉儿已逝,于蔓重生。
事实是,容景甫还是不愿太过相信苏婉已死的事实。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很久很久,而后在第二天一早做了一个决定。
飞舞愣了半天没能明白过来,容景甫为何突然做了这样的决定
“主子,真的要把苏侧妃接回来”霞儿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心里瘆的慌。毕竟是夏日,那尸体业已腐败变坏。
飞舞轻叹一声,“殿下是想好好安葬她,当然还有一个目的。”
霞儿仲怔,“目的还有目的”
“走吧”飞舞道,“也许很快又要有一场好戏看了。这恩怨纠葛,总该落幕才是。”
容景甫亲自带着人去把“苏婉”的尸体接出府衙,而后极为小心翼翼的安葬在、连夜选定的风水宝地处。因为是侧妃,而且是自尽,所以苏婉是不可能入容家的宗庙。
当然。如果来日容景甫当了皇帝,若作为厚待,容景甫是有资格把苏婉迁入妃陵的,但不是现在
等到安葬完毕,容景甫屏退了所有人。飞舞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下去。
看着新立的墓碑,容景甫冷笑自己,眸光寒戾,“好好的侧妃你不当,非要寻死觅活,你觉得现在的结果就是你想要的吗我是真的想待你好,你为何就是不懂苏婉,你不是自诩聪慧温婉吗为何就这样想不开从你嫁给我,你就该有成为我的女人的心理准备。我成全了你,你却死给我看。”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抚着冰冷的墓碑。
新坟孤冢。换不回故人颜,再不见佳人面。
“这天下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我不是非要你苏婉不可的。”容景甫勃然大怒,“你以为你拿死亡就能伤害我吗苏婉,你想得太天真,女人嘛没了你苏婉,还会有更多的苏婉替代。只不过,御史中丞府没有第二的苏二小姐可以嫁入齐王府了。”
“你虽然死了,但是你得给我把眼睛睁大了看清楚,你欠我的我会从你身边的人那里,一点点的讨回来。因为你,他们才会受到连累。”
他低头冷笑,“呵,我就那么不堪吗在你眼里,被我沾染就如此难以忍受可即便如何那又怎样你生是齐王府的侧妃我容景甫的女人,死了也得冠上我的印记。你觉得这就是自由吗痴心妄想”
“真正痴心妄想的人是你”一声怒吼。伴随着玉弦一身杀气的站在那里。她的身子在颤抖,咆哮中爆发的愤怒,代表着她此刻的崩溃与绝望。
“你到底还是来了。”容景甫笑得凛冽,“我就知道,如果你没死,你一定会来。旧主入土,你怎么可能还待得住”
玉弦狠狠盯着眼前的容景甫,“是你害死她的,是你杀了她。”
“她自己想不开,与我何干”容景甫冷笑,“我曾经想过,等到一月之期到来,我就亲自去接她,而后与她重修旧好,许她一切她想要的平静与宠爱。是她作践自己,非要自寻短见我有什么不好。她竟然会想不开跳河自尽”
“你有什么不好”玉弦咬牙切齿,“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恶,多令人恶心吗当初主子替嫁,你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新婚之夜跟府中妾室厮混一处,让主子独守空房。成亲多年,你可想过她,真正的看过她几眼”
“你把她丢在北苑,不闻不问,任由主子自生自灭。这就是你所谓的平静与宠爱我告诉你,这是心寒,是心凉。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都不可能还等在原地。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喂给她毒药,难道她还要对你笑颜如花吗”
“去云中城那一次,主子知道你心怀不轨。可她没想到你还是跟大小姐无媒苟合,做下了这样的下流之事。你们自己不嫌恶心,主子嫌恶心。你们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是彼此相爱,可主子呢她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生生变成了哑巴”
“而你们呢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姐姐,你们只想到自己,可曾想过她有多痛苦有苦不能言,你们所有的罪都让她一个人背着扛着”玉弦握紧了袖中短刃,“容景甫,欺负人也得有个度。你们无视她,欺负她,可最后你不能这样凌辱她。她已经决定远走天涯,已经放弃了一切成全你们,你们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是你把她逼上绝路的,是你害死她的。”玉弦浑身颤抖,“我要杀了你”
音落瞬间,她已持刀飞扑而去。
可容景甫是谁,哪里是她想杀就能杀的。
一招空手夺白刃,玉弦已经倒伏在地,匕首扎入泥土,未能伤到容景甫分毫。抬头,已是苏婉冰凉的墓碑,上面镌刻着:容婉字样。便是死,容景甫也要苏婉冠上自己的姓氏,生死都得烙着属于他的痕迹。
“想杀我,你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容景甫居高临下,“不过看在苏婉的面上,我不会杀你。”他冷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让苏婉在天之灵好好看着,她忠心不二的奴仆最后是什么下场。会比她自己更惨烈百倍。”
“我会让她死不瞑目,魂魄不安。”容景甫咬牙切齿,“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她那么有骨气,你身为她的奴才,想必骨头也够硬。”
“容景甫,你不得好死”玉弦歇斯底里,双目通红,“今日我杀不了你,不能为主子报仇,但是我绝不会让自己落在你的手里。容景甫,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音落瞬间,她已将匕首刺入身体。
鲜血喷涌在苏婉的墓碑前,阳光下如此艳烈。
容景甫没有拦阻,只是有片刻的犹豫。这世上还真的有忠烈二字不过是个奴才,竟跟她一般傲骨铮铮。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话约莫是对的。
飞舞带着人合拢上来。瞧见浑身是血的玉弦倒伏在墓前,当下愣了半晌,随即高声道,“快看看还有没有救。”
家奴摇了摇头,“已经断气。”
一刀毙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飞舞轻叹一声,眸色有些沉冷,“看样子她知道自己的主子出事,就躲了起来,一直等的就是今日。dash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容景甫掉头就走,“丢乱葬岗去,那儿有的是野狗野狼。”
他没有半分留恋,甚至于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苏婉的墓。飞舞分不清。他到底是太疼,还是太无情前一秒还深爱不已,下一秒却翻脸无情。
这所谓的真爱,到底有多少真心的成分,约莫只有容景甫自己知道。
也许他是真的好不容易再敞开心扉,想要再好好的爱一个人,可惜他两次都折在苏家女儿的身上。飞舞想着,还好苏家就两个女儿。
“主子”霞儿蹙眉,担虑的望着玉弦浑身是血的尸体,“这个”
“犹豫什么,殿下怎么说就怎么做”飞舞瞧着玉弦的尸体,眉头微蹙,“难得是个忠心的,可惜了。好在黄泉下面不孤单,她们主仆两个再也不会有什么纷扰了。”语罢,飞舞抬步离去。
苏婉,其实我还是羡慕你的,虽然你死了,虽然你惹怒了殿下,可是也只有这样,我能在殿下的眼睛里看到与平素不一样的东西。即便短暂如烟花,所幸只有我能看见。
你一路走好,下辈子投个好胎。
宁可错生百姓家,莫羡富贵与荣华。
容景甫觉得整个人突然被抽干了气力,胸腔里好像少了点什么,空空荡荡的,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填满。即便他回到过去的日子,即便他拼命的在后院的女人身上,挥汗如雨,都无法甩去脑子里苏婉的一颦一笑。他觉得自己是中毒了,而且中毒太深,以至于再也无法自拔。
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忘掉。就能忘掉的。
如毒浸骨,入骨难拔。
荒凉的乱葬岗里,黑狐漫不经心的穿梭在遍地死尸的地界。这里就像是阴阳交接的交界处,非生即死,都在这里转换着。大户人家的一些奴才丫鬟,若是病了活着被打死,就会直接丢在这里,免去了不少麻烦。
黑狐顿下脚步,瞧了一眼躺在死尸堆里,正幽幽醒转的玉弦,“还好吗”
“是”玉弦爬起,面色惨白如纸。
生关死劫这个穴位,只要你扎得准,是不会轻易死去的。不过好在她会龟息法,糊弄糊弄齐王府那帮蠢货,还是绰绰有余的。
黑狐从袖中取出金疮药和止血散,“自己去照料伤口,把外衣脱下来。”
“是”玉弦颔首,依言将外衣脱下,而后丢在一具尸体之上。不远处是正在啃食尸体的豺狼,过些时候,这里的尸体就会变得面目全非,缺胳膊断腿,再无完整。而这染血的外衣有了被野兽啃食的痕迹,才算是苏婉事件的最后落幕。
“走吧”黑狐抬步就走。
玉弦紧跟其后,离开了乱葬岗。
从此以后,苏婉和玉弦,就算是重生了。而苏婉已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御史中丞府,紧接着整个京城都知道了齐王府苏侧妃已死的事实。
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听得外头的消息,苏婉低眉苦笑。“那么,前尘往事就算是彻底的告别了。”
玉弦笑了笑,奉茶上前,“这有什么舍不得,横竖主子也从未得到过什么,弃了也就弃了,还乐得自在,难得快乐”玉弦凑上去,“主子,您说是不是”
苏婉抬笔便将笔墨落在了她鼻尖上,“就你话多。”
玉弦撇撇嘴,忙取出帕子去擦鼻尖上的墨汁,“难得奴婢说错了吗”
“你说的没错,咱们算是解脱了,可我担心慕白。她能做得如此周全,必定付出不少代价。我只怕最后。还是会连累她。若是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真的死了。”苏婉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笔杆,眉目微垂。
玉弦道,“主子如今想了也是白想,林大夫既然已经出手,势必没有回旋的余地。开开心心是一日,担惊受怕也是一日,主子早前在齐王府,那么难过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不好过的都过去了,怎么反倒不知道怎么活了呢”
苏婉笑了笑,“偏你聒噪,喋喋不休的。平素也没见你能言善辩,怎么到了我跟前,处处都有理”
“那是主子愿意听奴婢聒噪,所以奴婢才敢说。”玉弦收拾了案头,笑着退下去。
安逸的时候难免胡思乱想,她又想起了那个为自己接骨的男子。面颊微微红了一下,只不过月氏之事过去那么久,为何迟迟没有沐王容景垣的消息按理说恭亲王回府,虽然没有恢复亲王头衔,但容景垣也该有所动静才是。
思及此处,苏婉微微蹙眉,不觉细语呢喃,“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别出什么事”如意笑着从外头进来,“恭喜恭喜,如今于姐姐总算换得自由之身。”
只不过笑归笑,苏婉还是发现了微恙之处。如意的面色似乎不太好,眼神有些犹豫,神情也有些迟滞。苏婉愣了愣,“如意,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如意抿唇,“婉儿姐姐,我方才看到一个人,她好像是”
“是谁”苏婉仲怔,心头陡然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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