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甫是怎么都不会想到,女子还是当年那个女子,只不过早已被他葬了身份,再也不是齐王府的苏侧妃。她成了于蔓,一个跟容景垣以天地为证的女子。
她的归来,也不是因为他。
容景甫在苏婉的生命里算是一段历史,可在于蔓的世界里,也许连回忆都算不上。
苏婉打了个喷嚏,如意蹙眉,“婉儿姐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受了凉,无妨”苏婉有些莫名的心慌,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毕竟在这京城里,苏婉留下过太多的痕迹,也有太多足以忌讳的人。
比如容景甫,比如苏离,还有如今的宋明成。
“白狐呢”苏婉问。
如意躺在那里,吃着葡萄笑道,“她还能去哪,这会子不去奚落奚落,都对不起她那一番口才。”
苏婉凝眉,低头浅语,“可别是真的动了心。”
“你说什么”如意没听清。
苏婉摇头,“没什么。”
白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好像心里有个人,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说话。然后睁开眼睛是孟麟,闭上眼睛也是孟麟,这人实在太讨厌,总在她的心上进进出出,乐此不疲。
所以她不淡定了,干脆去见他,哪怕是跟他斗嘴,也是极好的。
刑部天牢,也不过如此。
白狐坐在天窗口,望着底下盛怒难耐的孟麟,“堂堂相府公子,如今居然住在这里,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若是你那些红粉知己看到你此刻的狼狈,不知道肯不肯再让你上床。”
“你给我滚”孟麟冷然。
“你说让我滚,我就滚,那我岂非没面子”白狐笑着,“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能暴躁到什么程度。话说,那些人待你还不错,怎么都没用刑呢你可知道,沾了辣椒水的鞭子落在身上,会是什么滋味啧啧啧,那叫一个疼啊”
孟麟有些气恼的坐下。“你滚不滚”
“怎么,我不滚难道你滚”白狐乐不可支,“你滚一个我看看”
“当初我就该弄死你”孟麟切齿。
他一身囚衣,纵然容颜依旧,可是此刻的狼狈是他最不愿教人看到的。是故他暴怒,他不高兴,尤其是白狐抱着幸灾乐祸的姿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下一刻,白狐一闪而逝,好似走了。
哪知不多时,白狐竟晃晃悠悠的出现在牢门外头,怀中抱着冷剑,笑得那叫一个“恶劣”,“啊呀,真是可怜你说你好好的相府公子不当,怎么就进到这个鬼地方”
瞧着桌案上摆着上好的吃食。可孟麟似乎一样都没动。
白狐从腰间掏出一个铁片,直接开了锁进去,而后拿自己唯一的银簪探了探,“没毒,为何不吃打算饿死在这里”
“要你管”孟麟不知好歹。
“我是不想管,可我就是想让你活得久一点,然后活得痛苦一些。要不然,人生少了那么多乐趣,该多无趣。你说是吧”白狐笑盈盈的走出去,收获他又惊又恨的表情,她怎么觉得一身舒畅呢果然是冤家对头,却不知这冤家也可能会纠缠一辈子。
白狐重新锁好牢房,经过隔壁牢房的时候,见到了孟行舟。
孟行舟竟然淡然自若,坐在牢里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
“丞相大人不害怕吗”白狐顺口问。
“你是哪儿来的”孟行舟问。方才隔壁发生的事儿,他都听见了。
“天上的掉下来的。”白狐指了指头上。“一不小心砸到你家公子脑门上,真是不好意思。”
孟行舟轻笑一声,“身为女子,怎的没有半点矜持”
“敢问丞相大人,矜持能当饭吃吗能蔽体御寒吗还是说,矜持可以让人活得更久”白狐冷飕飕的笑问,果然父子一心,整天要求女子矜持。
孟行舟道,“大祁乃是礼仪之邦”
“那是因为能吃饱穿暖的前提。”白狐深吸一口气,“丞相大人没亲眼看到过沅河决堤时的惨状吧逃命都来不及,还谈矜持矜持都被淤泥覆盖,那只是拿来哄哄眼瞎之人的。丞相大人双目如炬,想必也不稀罕吧”
“喂,你别打扰我爹”隔壁的孟麟在吼。
白狐撇撇嘴,“真是没意思”语罢,突然身子一晃。没了踪迹。她的脚程很快,寻常人哪里追得上她。狐狸嘛,自然要有狐狸的样子。
“爹,你没事吧”孟麟问。
孟行舟神态自若,“没事,只不过觉得这丫头似乎对你有点意思。”
“胡说什么呢”孟麟不愿再说。
“小心点吧”孟行舟轻叹一声,“估计就该开始了。”
孟麟眸色微冷,“爹的意思是,他们要开始对付咱们”
“你都在这儿了,爹还能往哪儿跑”孟行舟笑了笑,“也好,也该了账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眶突然湿润,可惜孟麟看不见。
这一晃,多少年他低头望着自己掌心的纹路,记忆还在翻滚。记忆里的女子还停留在最初的模样。可他呢抚上鬓间花白,已经渐渐老去。
窗口突然丢进一个纸条,孟行舟微微一怔,这才回过神来起身捡起。只一眼纸条上的东西,一下子跌坐在地。
隔壁的孟麟听得一声闷响,当下愣住,“爹爹你怎么了爹,你没事吧”
孟麟看不到自己父亲如何,只能听到孟行舟略显虚弱的颤抖之音,“我没事,没事”而后,便没了声音。
“爹”孟麟疾呼。
外头的狱卒许是觉得真的出事了,急急忙忙的进来。下一刻,又急急忙忙的跑出去,“来人,快来人丞相晕倒了”
孟麟慌了神,“爹,爹”难道是白狐做了什么
太子府。
“什么”容景宸蹙眉,“孟行舟晕倒是什么缘故”
刘瑜毕恭毕敬的回答,“禀太子殿下,大夫说是急怒攻心,所以才会厥过去。”
“为何会急怒攻心”容景宸放下手中的折子,起步往外走。
“卑职让人搜了搜丞相的牢房,实在没发现任何东西,所以确实不知他是为何急怒攻心的。”刘瑜犹豫了一下,“殿下,孟大公子就在隔壁牢房,是不是他对丞相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才会导致这一切”
这么一想,似乎也合理。
容景宸想着,孟行舟这辈子位极人臣,想来没什么能让他如此大喜大悲的。除了这个独养儿子孟麟,孟行舟好似没什么可以过多在乎。
是孟麟动了什么手脚
这其中必定有鬼
“孟行舟现在何处”容景宸边走边问。
刘瑜道,“因为病着,所以暂且接出牢房,在刑部内另行安置。”
“本宫去看看”容景宸疾步离开。
毕竟这会子,孟行舟还不能出事,皇帝还有一口气趁着,怎么着也得挨到皇帝走了,自己登基为君才能下手铲除容盈和孟行舟等人。
孟行舟躺在漆黑的屋子里,面如白纸,整个人好像虚脱了一般,气息奄奄的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床顶。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问。在移到这个房间之后,他就醒了,只不过醒来之后一言不发,就跟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
容景宸进去的时候,孟行舟置若罔闻,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态。
“丞相大人好些吗”容景宸问。
孟行舟没有吭声,神情有些呆滞。
见状,容景宸有些不解的望着刘瑜,刘瑜慌忙让大夫上前回话。
容景宸坐在床沿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回太子殿下的话,丞相大人急怒攻心,所以这会子还没缓过神来。”
“怎么气色那么差”容景宸继续问。
大夫道,“回太子殿下的话,丞相大人心血堵塞,所幸救治及时,已经没有大碍,只不过心病还需心药医,小人怕是无能为力的。”
心病
容景宸摆了摆手,大夫连连磕头。奔命般逃出屋子。
“丞相大人这是有心事啊”容景宸笑了笑,“虽然孟麟形势不顾后果,私自前往南抚镇与庶民容景垣接触,有违国法。但本宫仁慈,尚且不做处置,丞相又何必过于焦灼。毕竟你是父皇身边的老臣,不看僧面看佛面,本宫不会对你赶尽杀绝,丞相安心养病就是。”
孟行舟终于回头来看着容景宸,“赶尽杀绝呵,太子殿下好手段。”
容景宸有些没听懂,他如今可真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怎么孟行舟竟说出如此怪异的话来他还没下手,就得担上这污名
“丞相大人何出此言”容景宸蹙眉,“难道是有人对你们动刑了”音落,容景宸一声厉喝,“刑部尚书何在”
听得里头的动静,刑部尚书屁颠屁颠的弓着身子进门,扑通就跪在了容景宸跟前,“太子殿下,微臣在,请太子殿下吩咐”
“你们对丞相父子动刑了”容景宸问。
刑部尚书慌忙摇头,“微臣不敢没有殿下的旨意,微臣岂敢对丞相下手。微臣冤枉,还望太子殿下明察微臣真的没有动刑”
瞧着刑部尚书一脑门的冷汗,容景宸料定他也不敢私自动刑,这么做也不过是给孟行舟看看自己的表态罢了容景宸轻叹一声,“下去吧”
“是”刑部尚书战战兢兢的退出房间。
容景宸依旧笑得温润,“丞相大人不必慌张,这些事情本宫还在调查之中,所以”
“让孟麟来陪我”孟行舟打断了他的话语,“我谁都不信。”
容景宸有些犹豫,俄而考虑片刻。这才点了头,“你是丞相,乃是百官之首,本宫愿意为你开这个先例。”
“太子殿下是在警告微臣,莫要给百官做出一个错误的典范吗”孟行舟是谁,有句话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容景宸毕竟是后生晚辈,在孟行舟这里是不可能讨到好处的。
“丞相自己知道,那本宫就不多说什么了。”容景宸起身,面上依旧带着微笑,“本宫还有政务,丞相就好好歇着吧”
“太子殿下,别怪老臣多言,人要适可而止,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孟行舟合上双眸。
容景宸冷笑两声,“本宫记下丞相的逆耳忠言,丞相自己也好好想清楚,风到底往哪儿吹。本宫随时等着丞相的好消息”
语罢,容景宸已经跨出房门,“吩咐下去,严加防守,不需任何人靠近半步。违令者,格杀勿论。”
“是”刘瑜颔首。
容景宸还是不明白,好端端的,孟行舟怎么突然就倒下了呢
便是林慕白也觉得奇怪,有些不太明白,这孟行舟怎么突然不按常理出牌
听得婢女汇报,林慕白点头将手中的棋子落下,“我知道了,密切留意,还有别再让白狐去刑部大牢了,免得旁生枝节。”
婢女颔首,疾步退下。
蔷薇不解,“此事会不会跟白狐有关”
林慕白摇头,“苏婉说,白狐盯上了孟麟,所以白狐不会伤害孟行舟,这孟行舟应该是另有深意。不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还是装的,这一步棋下得有些怪异”
“主子也不懂丞相为何如此”蔷薇蹙眉。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是大夫,又不是看相算命的,哪能事事洞悉。”棋子又落下,林慕白瞧着棋坪上的黑白棋子,“如今我哪管得了外头这些,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我就负责宫里。对了,她醒了吗”
蔷薇轻叹,“暂时还没有。”
“那就养着吧”林慕白淡然浅笑,“反正灯下黑,让他们找去吧”
蔷薇颔首,“是这苏侧妃那头,这两日好安静。”
“是该安静了,我看过御医开的方子,还有御医的笔记,这孩子想来是保不了多久的。这两日就该有动静,要么生要么死。”林慕白抚着自己的腹部,“总归逃不过这两者之间的。”
“奴婢有些怀疑,若是孩子真的保不住,会怎样”蔷薇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