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1 / 2)

几乎每天放学后,我和“变硬金刚”来到这家店。我们只是过过眼瘾,胆大时用手摸一摸,那些价值几百块钱的大家伙,在当时都是切糕式的硬通货啊。然后再小心翼翼放回去,心里就已异常满足,晚上睡觉也可以幸福地梦到擎天柱或声波了。

即便买盗版的变形金刚,最便宜的十几块钱,对于“变硬金刚”来说也是笔巨款。最后,当他省出了三个月零花钱,每天少吃个油墩子,终于买来一个山寨的擎天柱,兴奋地放到班里展示,却被所有同学耻笑了一番。

“切!这哪里是擎天柱?分明是猪八戒嘛!”

“貌似铁臂阿童木与花仙子的合体。”

“啊,变硬金刚,不如让你爸用轮胎和铁皮给你做个新的。”

……

他哭了,放学后冲到宝城桥上,想把这个山寨的变形金刚扔到苏州河里去,只有我拦住了他。

总有一天,你会有一台属于你的真正的变形金刚。

我这样安慰着他,“变硬金刚”恍惚地抬头问我:真的吗?

当时,我觉得他的脑洞也太大了点啊。

一个月后,金刚毅拥有了正版的擎天柱。

没错,这回不是山寨的,有会发镭射光的博派标签。大约半尺多高,硬塑料与金属的完美结合,红色上半身车头,蓝色与灰色下半身集装箱。半透明包装盒全是英文,最后写着madeinjapan。嘿,是美国品牌日本制造的啊。那时光,凡是印着这种标志都是好东西,擦,我都有些羡慕他了。

同学们全围着他转,连那些瞧不起他的女生,也主动请他吃雪糕了。

有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后,我们一起在教室里玩着“变硬金刚”的正版擎天柱。还有人拿出其它汽车人玩具:铁皮、蓝霹雳、救护车、爵士、警车、千斤顶……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你长大后想开什么车?

当年在电视台上放的几部美剧,比如《神探亨特》,我们惊讶地发现,原来美国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小轿车。就连西德推理剧《神探德里克》,也差不多是人手一辆车的节奏。

“红蜘蛛”回答:知道保时捷吗?我爸爸从美国给我寄过这种车的明信片,将来我就要开这个!

那年头,我们连宝马都不晓得,更别说什么保时捷了。

唯一知道的跑车是法拉利,因为有人在说f1赛车了,那时的车王是巴西人叫冼拿,后来死在博洛尼亚的赛道上。

但在当时的中国,最知名的车型,自然是神车桑塔纳,许多会开车的男人,都以梦想开上桑塔纳为荣。

还有个同学说,最厉害的是benz。

你说的是宾士吧?说话的这位同学,显然港片看多了。

又有人插嘴:日本车才好呢,知道丰田吗?当年,toyota经常出没于日剧。不过,还没人知道更便宜的韩国车。

其实,我们都知道是在痴人说梦。大家各自算了算家庭年收入,几乎没有一个超过五千块的,当时买辆车少说也得十几万。

我们的结论是:美国太有钱了,中国太特么穷了,我们一辈子都买不起车的吧?

二十年后,我想,这个时代还不是最坏的——至少,有的梦想我们实现了,对于一部分人来说。

那个下午,教室门突然推开。

学校的教导主任,是个高大凶悍的中年男人,威震天般冷酷地说:谁是金刚毅?

一片鸦雀无声之中,“变硬金刚”默默起身,被教导主任抓着衣服后领子拎出去。

第二天,整个学校都传遍了——金刚毅的正版擎天柱是他从玩具店偷来的。

小学毕业,我们各自升入不同的初中。听说,“变硬金刚”因为偷窃行为,被强制送入了普陀区工读学校。

同学们不再联系,十多年后,我渐渐遗忘了变形金刚,忘了擎天柱与威震天,也忘了红蜘蛛与声波。

2005年,我给自己买了一个正版的变形金刚“声波”。虽然很漂亮,但我从未拆开过,任由它在家中角落积灰。

网上有一段威震天对于声波的评价——

“对于一名指挥官来说,哪个更重要?忠诚,还是可靠?忠诚可贵,但有效完成军事行动却需要可靠的士兵。声波为可靠做出表率,又尽可能表现忠诚。他是狂派不可缺少的军官,也是令人生畏的战士。看起来,声波对我和狂派的事业忠心耿耿,毫不动摇,当我投入战斗并让声波跟在旁边,他能准确无误地完成使命。事实上,我对声波敲诈勒索其他人的事一清二楚,也知道他为巩固地位,不惜残忍惩罚企图超越他的人。声波对自己的夸耀,使其成为众矢之的,更需要我的支持和保护。迄今为止,声波忠实执行我的命令,好几次不畏牺牲,但他这样做是否只是为自己的权力奠定基础?历史上许多伟大的领袖都因为信任和友谊而走向毁灭……我是否敢于把同样的信任和友谊交给我最能干的战士呢?”

我对声波产生了怀疑,他是明智光秀还是丰臣秀吉?声波,作为曾经的超级偶像,从我心里渐渐碎裂,崩塌,化作渣。

没过两年,梦工厂和派拉蒙的《变形金刚》大电影公映了,当所有人都去电影院看3d时,我却冷冷地对此视而不见。

变形金刚1、变形金刚2、变形金刚3……我全部错过了,因为在它们之中,没有一个是我的变形金刚。

2014年7月1日,不知是谁把长寿路第一小学五(2)班的大多数同学召集齐了。

班长特地给我打电话,说一定要我去,作为我们同学中成功人士的代表。

其实,我最近超忙,又加上世界杯如火如荼,真不想去什么小学同学聚会,他突然说:你知道吗,“变硬金刚”与“红蜘蛛”也会来。

我决定去碰碰运气。

晚上七点,福州路来福士广场楼上的餐厅,同学们都已坐定。当年的小帅哥与瘦猴,而今大多成了胖纸,唯独我保持着身材。女生们基本是已婚妇女,还有的抱着吃奶的孩子。

有些人知道我成了所谓作家,不停给我敬酒,但我低调地拒绝,让他们没面子。

我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在等两个人。

终于,“变硬金刚”姗姗来迟。

这个叫金刚毅的男人,还是小时候的麻将牌体形,只是同比例放大了三倍,更像卡车司机了。他顶着几近光头的板寸,额头不断冒着汗,说是路上堵车迟到了。他说,初中毕业进了职业学校,十八岁做了卡车修理工,到今天还在干这行。

“变硬金刚”傻笑着擦去额头汗珠,说自己还没找到老婆,现在月收入八九千块,在彭浦新村买了套一百平的房子,每月还贷连利息不到四千,要是有合适的剩女可以介绍给他——当然,也欢迎年轻漂亮的女孩。

大家嘴上没怎么说,但各自眼神都在暗暗嘲笑他。

同学们都知道,他是因为偷窃变形金刚,才被送去了工读学校。谁知道这些年他在干些什么,搞不好照样是做梁上君子勾当,不晓得进过几回局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