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监控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祈年玉感到自己必须出声了——他是那个昨晚看监控看到四点钟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正脸冲着摄像头,鸭舌帽、兜帽、口罩,甚至就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可能会造成画面的模糊,我们只能说,可以肯定,没有一个穿着和城隍庙餐厅摄像头里相似的人,在那个时间段经过那些路段,但不能完全肯定威尔森没有经过,因为他完全是可以变装过去的,只要换个外套就可以了……”
说实话,他对电脑证据也不感到乐观:沈先生已经试过破解他的电子邮件账户了,但未获成功,这种安全行业从业者,防范意识很高,尤其他智商又这么高,肯定会想到抹除电子足迹……连哥提起破解滨海高层的电脑,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已经在转移注意力——对这个案件,他多少也是有点想放弃了吧……
就这样让威尔森逃脱吗?让他赢得这游戏?他有点茫然,眼神又落到了高洪杰脸上:他的自杀,是威尔森的错吗?无论如何,威尔森终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让他很想要抓住这个外国人,并不是因为他杀了高兴亮(某种程度而言,祈年玉不对高兴亮的死感到惋惜),也不是因为他对另一个无辜家庭的暴行,威尔森和他祈年玉在高洪杰自杀上扮演的相似角色,让他感到了一种私人化的联系,但也让威尔森的落网希望更显渺茫,就像是高洪杰的死一样,他的逃脱仿佛也成了注定,如同生命里的每一次打击一样,不美好,但又那么现实,能做了都做了,但在命运面前,个人的反抗是多么的渺小?除了接受以外,似乎也做不了别的什么。
“该做的都做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把心声说出了口,“我……不是很乐观。”
刘姐的眼神落到他身上,她的注视总让祈年玉有点紧张——当然,她是这么漂亮,这么优秀,但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她的眼神总能直透灵魂,仿佛可以看穿一个人所有的软弱——
“是吗?”她说,又左右看看,像是在等不同的意见,但不论是连哥还是沈先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以对。刘姐的“这就放弃了?”
“还有什么别的思路吗?”连哥嘟囔地问。
“有啊。”刘姐说,“让我来看监控吧。”
“你来看监控?”祈年玉的心吊起来了,陌生又兴奋的情绪一下潮涌进来,好到几乎不像是真的——他不敢相信是真的,“刘姐,你的意思是?”
“威尔森当然可以改变自己的外表,但有一样东西他改不了——步态,爆炸案里我告诉过你,步态能透露一个人的心理,现在再告诉你一个冷知识:步态就像是指纹,千人千面,独一无二,总有些特征,再刻意都难以更改。”刘姐的语调,若无其事,“这步态中的密码,你们辨别不了,我能。”
“只有不到36个小时了,你能看得完吗?”连哥的语气虽兴奋,但也克制而务实。
“通常情况下,要保证休息的话,不能,但非常态的话,可以一试。”刘姐的回答也一如既往,专业而谨慎,但又透露强大的信心。
连哥对她扬起眉毛,似有诧异,“但,即使如此,威尔森也有极大可能去选择那些没摄像头的路段走,如果他够谨慎的话就会这么做,虽然那会绕点路,但更安全——我觉得在监控中找到他的希望相当的渺茫,而你也知道这一点……即使这样,还要去看?——为什么?”
“确实,希望相当的渺茫,只有那么一丝而已。”刘姐说,她的眼神又落到高洪杰身上,嘴角慢慢翘了起来——祈年玉见她笑过很多次,各种各样的笑,客气的、和气的、虚情假意的,但这微笑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在这一刻她的光辉,这一笑的温柔——
“但我觉得,在高洪杰这个案子上,我还是想要去捉住这么一丝希望。”
她轻轻地说,连哥在她的笑里愣住,刘姐站起身,似乎又已完成了自己的武装,她看看表,“从现在算起,还有38个小时,我们最好马上出发。”
祈年玉难以抑制,痴迷地望着刘姐的背影,再顾不上去注意别人的表情,在他的余光里,沈先生抬起头望着她的背影,他脸上似乎有笑容正在慢慢地、慢慢地扩大,他似乎也从没见他这样效果,事实上,他就没怎么见过沈先生的笑,在这笑容里他显得那么稚气,那么喜悦——
“刘小姐!”他急急地叫出声,一下冲上去,忽然间又像是一只快活的小狗,缠着她的脚步前后不放,“我帮你,我帮你,我帮你做个筛选程序……”
刘小姐往外轰了他一下,但没轰开,她摇摇头,似是无奈,最终也接受了他的纠缠。他们一起走过病房门口,经过窗口——在窗口,沈先生左右看看,鬼鬼祟祟地拉了一下刘姐的手——
他捏了一下,刘小姐居然并没甩脱,倒是沈先生被经过的护士吓了一跳,迅速又放开。刘小姐瞪他一眼,走出了祈年玉的视野,沈先生如少女一样,双手捧住脸,站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又少女了一会才急急地追上去,“刘小姐,刘小姐——”
透过百叶窗,一切细节都尽收祈年玉眼底,虽然心情依旧沉重,但他也忍不住失笑,那种焦灼与希望纠缠的感觉,还有单身狗特有的羡慕妒忌恨,女神被抢走的心酸,让他复杂了一会才记起身边的连哥——
扭头去看时,连哥也在笑,不过,让祈年玉诧异的是:连哥的笑并不酸楚,恰恰相反,他望着刘姐去向的双眼,是那么的惊喜与欣慰,即使有失落,也不过是那么一点点。
“走。”他的眼神和祈年玉碰了一下,“回警局去——只有38小时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祈年玉咧开嘴,笑了,他的心在春风里,又和往日一样飞扬了起来,“嗯!还有很多事要做!”
——当然还有很多事要做,刘姐看海量监控,沈先生做辅助筛查,这是个琐细活,完全是重复又重复的劳作,而祈年玉负责核实从城隍庙到第二次案发地所有可能路线上的所有摄像头,17个小时很快过去,他做完了自己的活,困成狗,赖在沙发上,头一点一点的,但还不想走——刘姐就还没走呢。
电脑青白色的光,倒影在她秀丽的脸上,过去这17个小时,她连动都没有动过,就这样专注地看着一帧帧的画面,‘捉住这一丝希望’,说来容易,但只有你见到她是怎么去做的,才知道什么叫做努力。祈年玉帮不上忙,他甚至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对刘姐可能还是阻碍,但……他不想走,哪怕跟着一起熬夜完全是无谓的痛苦,哪怕他下一秒就能睡……着……
头再一点,他猛地醒过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已经睡了不知多久——他的姿势换了,躺在沙发上,身上也多了一件大衣。办公室外,人声少多了,应该已经进了深夜——
连哥和沈先生都不见了,刘姐还坐在那,一段又一段地看着视频,神情如机器人般冷静,手指都没颤一下,祈年玉缩缩脖子,不敢打扰她,猫下腰悄悄地出去,钻进厕所洗把脸,清醒了点,决定去张罗点夜宵回来:他饿了,更重要的是,也许刘姐会吃点呢……
踏出走廊,他偶然间扭过头,随即怔了一下——
通往室外楼梯的露台上,连哥和沈先生站在一起,正低声地说着什么……
沈先生居然会说话!且居然会在一对一的场合,和连哥说话!看起来还一点都不紧张!
祈年玉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揉揉眼,又揉揉眼,然后纳闷地走回去拿钱包,同时飞快地决定自己要向刘姐打小报告:不是他怀疑连哥啦,但沈先生和他可是情敌关系,要是连哥欺负小动物的话那就不好了……
一脚踏入办公室,还在心里措辞,十多个小时一直维持一个姿势的刘姐,蓦然抬起头。
“找到了。”她说,语调简直带了点无机质的电子味,双眸眯起,露出慑人霸气的笑,像是猎人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射击角度,又像……又像是那个,那个大魔王,咳咳……咳咳……
好吧,不管怎么说,刘姐的语气是有点阴森啦,掩藏在阴影里,幽幽的,阴阴的说着——
“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威尔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