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的思绪跳动了一下,“我就能买辆车。不,何止车,什么都能买得起。”他兴奋起来,身上都出汗了。他看看对面那个出差的工厂小干部。他张着嘴,流着口水,睡得很香,但也很难看。“下回我就不会坐这种车了。坐软卧!”他大胆地想着。又看了一眼对面的一个农村妇女——她说是去看她那复员后被分到城市的丈夫——解开怀,露出丰满、雪白的乳房喂着孩子。这让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焦躁。“女人,这回我可以好好地找个女人……不,一个可不行,这些年为了这事,我过的什么日子,老道、和尚也不过就这样。”想起女人,他的情绪变得古怪起来,既充满了渴望和信心,但又觉得不踏实,如同风浪中的小船一样,很有可能翻船。“女人是祸水!要小心点儿。”他告诫着自己,其实他这么大了,还没有和女人真正好过。
列车员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乘警,是来检票的。他掏出了票。他知道离目的地还有一半路程,而他的生命或生活将在那里得到彻底的改变,就像点石成金或虫蛹化蝶一样,一个完全不同的他将出现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
武朝宗经过一天一夜的思考,终于找到了行动的方向。他是这样思考问题的:首先,他注意到那天下雨,正因为这场大雨,造成了山洪,使杀人者没有留下足迹。当然,即使没有山洪,山里的雨也会冲走地上所有痕迹的。这样看来,这场雨帮助了凶手。如果反过来想,凶手也可能是利用这场雨。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因为从过去和现在的种种迹象看,这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充分考虑到后果的精心设计的谋杀,虽然动机不明。动机当然是一个案件中最重要的因素,但武朝宗并没有凭空推测杀人动机,他知道在目前这只是浪费时间,虽然这是个吸引人的神秘的谜。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刚才的雨。如果凶手是利用雨,那他就知道那天的天气,而那天的天气只有当地人知道,即使是当地人也都不敢肯定,因为山里的天气忽阴忽晴,就像孩子的脸一样。于是,武朝宗大胆推测,凶手很可能在当地等待着下雨,或者其他有利于实施凶杀的天气。武朝宗又想到,山实际上是可怕的,不仅有崎岖的山路,而且在大雨中往往会改变地形地貌,让人迷失方向,原来是一马平川,却忽然变成万丈深渊。凶手敢在这种天气里杀人,就有把握逃跑,而逃跑就要知道地形,也能在最大程度上估计到自然变化的程度和严峻程度。那么,很自然,凶手了解这座山。
当他抽着烟,在充满了脚丫子臭气和烟雾的办公室里,慢条斯理地说着自己的推理时,全场的人,包括一贯严肃的局长都被震惊了。他们这才知道眼前这个面如锅底、眼悬铜铃的男人,过去和他们是那么熟悉的男人,原来是个天才的侦探。他的推理是那么缜密,那么有说服力。局长不禁赞叹道:“好呀!滴水不漏呀。”
平常看不出有嫉妒心的赵白这次终于暴露了他狭隘的心胸和灵活的头脑。当然他的嫉妒让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了。
“就是说,这个人是当地的村民。”他大着胆,同时也抑制不住他的不服气。
“对。我们应当从这里着手。”武朝宗的声音像霹雳一样,更引得人们的赞叹。“这个武朝宗,真是好样的,说话都这么有劲儿。”人们心里想着,脸上不由得就流露了出来。这让武朝宗更得意起来,他用更大的声音喊道:“行动!”
“行动!”局长被感染得伸出手臂跟着喊了一声。但他立即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失领导的庄重,就尴尬地放下了手臂,很自然地从桌子上拿起了烟盒。
十外来人
和伊藤、清水见过面后,公安局全力以赴,用各种内部通报或媒体寻找那个特征明显的人。让胡亮甚至古洛都没想到的是真有人声称知道此人,而且这个人更让这两个警察吃惊。她是个女人,是魏有福的妻子,那个无比窝囊的女人,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果再写一部《被侮辱与被损害》的话,她就是最好的人物原型。
“这人是不是又黑又高?”她拿了张通缉令,上面有胡亮画的画像。
“好像是吧。”胡亮说。
“那就对了,对了。”她吸了吸鼻子,好像在做准备,忽然开口道:“我太害怕了!那天晚上有人敲我家窗户,声音不大,但可瘆人了。我以为是我家那口子回来了,当然后来才知道就是那天晚上他成了死鬼。”女人睁大了眼睛,好像在看着什么,虽然她的眼前是被古洛喷出的烟雾笼罩的两个警察。他们身后是大玻璃窗,外面下着雨,日光灯开着。
“我就说谁呀?”让古洛没想到的是,正如巴尔扎克笔下的小人物一样,他们都在某些部分具有无与伦比的才能,这个女人如果机缘凑巧,肯定要比后来的当红影星更能挣钱。
“这时候……”她停顿了一下,仿佛恐怖小说中在制造紧张、恐怖的氛围一样,“一个声音响了:你丈夫跟你说,他今晚干啥去没有?我说,你是谁?他说,你别管,快回答我的话,要不,我进去,你们全家都得见阎王。我害怕了,说:没说。他没说?真的吗?他问我。我说,真没说。他说,他没告诉你一些怪事?我说,啥怪事。你知道,这是我在装,知道吗?我可会装了。他信了,就说,别告诉别人我来过这里。我过了十几分钟,大概吧,听着外面没动静了,不,也有,是下小雨的声音,真吓人呀!我就出去看了看,没人,一个人也没有。我忽然想,我咋这么胆大呢?就赶紧跑了回来。”
“嗯。”胡亮“哼”了一声,手指玩弄着圆珠笔——现在学校里正流行用食指和中指玩儿笔——他看着桌面,等了一会儿。
“怎么啦?说呀!”他看女人痴痴地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说啥呀?不都说完了吗?”女人翻了翻眼睛。
“完了?你这都说些什么?我……”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找的那个人的?那天晚上是他吗?你看见了吗?”古洛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知道这是在浪费时间。和一个不同阶层、头脑又不那么好用的女人说话,不如去学门外语,用不流利的外语和外国人交谈更容易些。
“我哪敢看?再说我出去时那人已经没了。但我敢肯定就是这个人。”她指指桌子上通缉令的画像,“因为我们那口子,有天喝多了,说了。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一喝酒就这样,和自个儿说呀说的。他说,别看你长得又黑又高,未必能打得过我。我还没输过谁呢!你瞅瞅,还能有谁?还能有谁吧?”女人得意地叫了起来,让胡亮想起小时候斗蛐蛐时,得胜的蛐蛐的鸣叫声,甚至动作也差不多:肩膀一动一动的,像那小虫子短小的翅膀。
“你先过去吧。”古洛强忍着怒气,尽量装出斯文的样子。
“我……”女人用右手食指指指自己的鼻子,“什么时候能抓住他?我敢肯定他就是杀了我们那口子的……我……那个啥,也不会说话……你们就原谅点儿吧。”这种女人往往有她们特有的敏感,她感觉到这个老警察的情绪了。
不知怎么,一向认为自己对人很冷淡,而且经常反思的古洛,忽然同情起眼前的这个女人来了。他用任何人都会相信的语调和表情说:“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抓住他,如果是他作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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