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2 / 2)

十年沉渊 四木 2762 字 2023-10-18

gu903();谢开言笑了笑:“非我族人,无心流连。”

盖飞坐在木凳上,没找到解渴的茶水,擦去满头的汗,梗着脖子说:“我其实也高兴不起来,想着今天战死的那批弟兄,现在孤单单地躺在原野的坟地里,心底就觉得有点悲凉。”

谢开言看着他说道:“小飞,后面的路还有很长,死去的手足值得我们铭记,活下来的人需要继续朝前走,才能完成他们期盼的事情。”

盖飞重重点头。

沉寂中,谢开言拉过床头的另外一只竹篮,从里面挑拣出红透的果子,擦干净了,递给了盖飞。盖飞高兴地接过来,三两口吃完,咬得声音清脆。他擦擦嘴,嘟哝着说道:“师父这里真简朴,连茶水都不置办一回。我每次来了,总觉得渴……”说着说着,他突然大叫了起来:“哎呀,我忘记了来这里是叫师父去看看狐狸,那只狐狸不知道发什么疯,一个人坐在沙地里,看着好像很伤心……”

不管句狐在秋猎大会上是不是帮助了对头马

辛,盖飞看到师父优待句狐,爱屋及乌,不由得格外关心起她的事情来。句狐早在几日前说过,想去汴陵参加丹青玉石书画展,在夜班里唱唱戏,过回惬意的日子,他自然听了进去。今晚举办烟火宴会,句狐孤零零站在人后,他看见了,拍着她的肩头,像以往一般与她嬉闹。没想到句狐突然打开他的手,低头疾走,眼角甚至还有来不及擦拭的泪水。他好奇不过,跟着她走出城门,一直看着她坐在骆驼荆棘树下,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开言细细听着盖飞的转述,想了想,道:“随她去吧。”

盖飞叫道:“不对啊,师父,狐狸一向是散漫成性的,这个时候变得不通人情,会不会是病了?如果病了,抓副药给她吃就好了,但如果是她想不开,跑回狄容那里,那马场主一旦怪罪下来,又逼大哥去立什么军令状,要我们把她夺回来,你说这种鸟窝气我怎么再咽得下嘛!”

谢开言被盖飞吵得头痛,叹气道:“放开我的手,不准再摇晃了。我去看看就回。”

☆、夜会(下)

夜空似黑幕,烟花盛放,流丽光芒如同紫色云雾澹荡,照亮了沙丘上的影子。句狐背后便是孤立的骆驼荆棘树,焰彩散落下来,撒在树丛周边,映出了一张凄丽的容颜。

句狐沉默地坐在沙丘上,没有一点心思抬头去看满天流离的焰火。过了这么多年,她以为她会忘记心痛是什么感觉,直到她在傍晚之时无意发现的那道背影。

她很懊恼,为什么没听谢开言的话。

谢开言曾叮嘱过她,狄容即将来犯,她必须留在府院内以保安全,不要好奇地去打听任何事情。

句狐当时撇撇嘴,不以为然。前方不断传来厮杀声,她捂住耳朵百无聊赖地歪在椅子里,还笑话马辛在大厅里转来转去的那个焦急模样。有探子回报,华朝派出正规军队解了连城镇的燃眉之急,最前的巴图骑兵举着太子府御用的锦青金丝龙旗,她一听到这个,连忙跑了出去。

内城较为寂静,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可见镇民的谨慎与小心。她匆匆走过跑马街,眼角突然捕捉到一道背影。

紫色衣袍,纤尘不染,随着那人不急不缓的步子,袍底在风中微微扬起,露出了内衬的金丝缀饰。

句狐看了大怔。

记忆中,只有一个人的步伐、背影、衣饰是如此的深沉而凛然。那是一个禁忌的名字,令她忍不住去想,又害怕去想。或许是她偷偷地看多了他离去的背影,所以那些细微的变化、袍底在冷雾或微风中飞扬的样子,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句狐摸了摸眼睛,才发现有泪水遮蔽了视线。

她太想念他了,她这样认为着,无意识地跟了过去。远远地,卓王孙抱着一个身影步入府院,凭着熟悉感,她认出了那是谢开言。

句狐突然脸色大白,心里浮现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为此,她固执地站在院落外,不肯离去。没有人询问过她,为何她要站在这里,即使是随身伺候特使大人的守军,从院落里来来去去,也对她熟视无睹。

她像个影子一样小心翼翼躲在墙角,心底犹如猫爪在挠。她不知她等了多久,好像有一个时辰,或者是更长的时间,终于等到一道紫色身影向她慢慢走来。

“什么事?”卓王孙一开口,就是惯用的冷漠声音。

句狐捏住裙带角,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卓王孙越过她,起步向秋猎场上走去。她紧紧跟着,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喉咙里发干发涩,却没有勇气说出半个字。

虽然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思念的人,但是他的脾性,她可深深记得。

六岁起,她就在中原大地上飘零,跟着戏班学

戏。班主见她长得眉清目秀,将她卖给了狎妓的老爷,老爷有着特殊的嗜好,严重摧残了她的身体。等到她能下床走路的时候,她逃了出来,遇见了一个不应该遇见的少年。

那个少年很冷漠,穿着一身天青色衣袍,远远瞧着,眼睛里像是装下了一碧如洗的天空,偏偏没有半点感情。她匍匐栽倒在他脚下,他都不会看她一眼,尽管皑皑白雪上拖行着一道殷红的血迹,源源不断地从她□流出来。

“救我。”她害怕五十岁的老爷再次抓到她,向十三岁的他频频说出这两个字。

衣衫单薄的他退开三步,依然站在银妆杉树之旁,面对已经放晴的雪空不说一句话。家丁们很快涌了上来,拖着她的双腿,倒拉着离开雪地。

她无力抗争这肮脏苦难的命运,只能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那个少年的样子。

他背对着她,袍底轻拂雪雾,纤尘不染。

眼泪突然流了出来,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索性放开长长的衣袖,看着匹练般的缎布在雪地上流连。她被人倒拖着远离,她只想保持着最后一份洁净。

于是她舔舔裂开了的、正在流出血丝的嘴角,曼声唱道:“奴也想枝繁叶儿茂,奴也想清波洗娥娇,怎奈他磐雨重重浇,打得花瓣儿四散逃。青天不见奴,奴不见青天,好把风轻云儿散,吹走十丈红尘妩软,待晴空,剪出双燕飞上云霄殿……”

她笑着唱着,哭着唱着,再笑着拂动长袖,挽出伶人们常作的兰花指。一朵俏生生的兰花以婉然风姿停驻在雪空上,似乎是她遗留在洁净之地上的最后一抹惊艳。她闭上眼睛,准备咬舌自尽。

一阵淡淡的风声拂过,耳畔没了那些家丁们粗鲁的辱骂,有微微的风掠开她的发丝,带来极清淡的草木香气,她睁开眼睛,发现雪地里散落了大片血迹,那些恶魔一般的家丁,全部倒在了半丈开外,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她连忙裹紧裙子,遮住了流血不止的□,也遮住了令她耻辱的标志。她颤巍巍地走近雪地里那抹天青色身影,哽咽道:“谢谢。”

少年转过身,不看她的惨状,只是冷淡说道:“你真的能飞上青天?”

她低下头,咬紧了嘴唇。

少年再说:“朝前走有座市镇,去茶楼找一个说书先生。”

她再走近两步,踌躇道:“你……你是什么人?那位先生……又是什么人?”

他突然反手捏住了她的咽喉,眼睛里明澈似冰,比雪空还冷。“记住,没有人能靠近我。”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冰冷的他摒弃一切人,不

准任何人走近他身边,三步之隔,那是一个永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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