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照说道:“八岁时,谢叔将我送到谢一身边,从此后,谢一便是我的天,我的地。在我心里,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事情。她要我离开乌衣台,我便离开乌衣台,她要我反叛狄容,我便杀掉首领,一心听从她的安排。随后,我带兵去了石城,战阎海、守沙台、平宫乱、退农奴军,为了什么?只是因为这都是她的心愿,她不需要说,我就能为她做好一切事。我将她放在身后,小心护着,生怕她有一点闪失。宫变之路艰难,多有龌龊奸污事情发生,我怕脏了她的手,累她落得弑主犯上的名声,便先行站出来,声讨皇后、坑杀甲兵,替她扫清一切阻力。只要她愿意,我甚至都能双手奉上整座宫廷!”
“阿照……”聂向晚的眉眼不住跳动,嗓子间堵满了酸涩,让她说不出话来。谢照看出她就是谢一,她并不奇怪,毕竟待在一起久了,她的点滴习惯会让他找到谢一的影子,那些他为她置办的洗手乳、发膏便是明证。可是,她没想到,她对他的影响竟是那样深。她视他为手足,保留着少女时期美好的回忆。十年分别再见,一旦他有亲近之意,她也必然会避开,甚至是喝止他的靠近,但总归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绮盼,以为他们终究会在厮守在一起。
她有心结,仅是谢飞叔叔一人看懂。待一切完成之后,她仍然想回到乌衣河畔,追随那投河而死的五千谢族亡魂。谢飞叔叔制止她的这种想法,不准她失意寻死,她兀自徘徊很久,还是觉得回归乌衣河,才能洗净她的罪孽。
在这之前,她会好好陪着谢飞,完成使命,应对一切事。可能与叶沉渊再相聚,看着他如水澹淡的眉眼时,她才会一次次不自觉地去寻阿潜的影子,找到往昔的熟悉感,然后闭上眼睛,贪享片刻的欢愉。
她的这种愚笨,竟然与谢照的做法如出一辙。面对他的深情,她只觉内疚,却难以承受。
“阿照,我欠你太多……无论如何,我都回报不了……”聂向晚看着谢照的背影,说得极为艰难,“只是,我将你当作谢族人,当作我的手足,决然没有……蛊惑你替我做任何事的心思……”
“我知道。”
院子里分外安静,秋风吹动落叶的声音无端变得响了起来。
谢照背向而立,低声说道:“我不需要你亏欠我什么,我甘心为你做任何事。”他才说了一句,发觉嗓音在微微颤抖,又立刻抿紧嘴,不再言语。
聂向晚看着他平息了肩膀的轻颤。
过后,谢照转过身,不顾她惊愕的眼光,执起她的手腕,用指尖轻轻拂着她的断指处。“我很小便知道皇宫是个脏污的地方,包藏了各种祸心,还有外人难以想象的争斗。北理已经腐朽,便是从皇宫开始烂起。你要推翻它,我乐意之至。即使要我杀掉父王,我也不会皱下眉毛。但我舍不得让你吃苦,更不说让别人伤害到你。”
他蹲下身,平视她的眉眼,低低说道:“谢颜断你一根手指,我便还你一座宫廷。兵权如今在我手上,拥立谁,处罚谁,全凭你一句话。”
聂向晚惊异:“阿照兵谏,用武力控制了整座皇城,做得如此决然,难道是因为我的断指?”
谢照并不否认,只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道:“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我才能保护你。”
聂向晚震惊,半晌才能说道:“我便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谢照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聂向晚坐在石凳上,看着膝旁半跪的谢照,发狠说道:“如果你真的听任我的主张,那么将兵力交付一半出来给阿驻,让聂公子安心。”
“好。”
聂无忧听到消息时,才明了,聂向晚的一句话,胜过谢飞对谢照的督责。他先来找聂向晚,言明他的难处,推动她去劝说谢照,看来正好走对了一招棋。
酉时,皇宫禁军按照祖制分编为东西两营,皇帝下诏擢升聂无忧亲信聂重驻为左羽林卫大将军,统西营军力,盖行远入宫,拜为右羽林卫大将军,与聂重驻一并管理西营。
东营禁军仍掌管在谢照手中,他不放,没人敢要。
酉时一刻,鼓楼敲钟。谢照着皇子礼服,与戎装未除的聂无忧双双走向皇宫正门,恭迎谢飞的车驾。谢飞下了马车,一身黑袍渐染风尘,虽落拓,但难掩气度。
聂向晚在鼓楼转角处伸头看向来路,一看到谢飞走过来,便小跑着过去。近身了,她突然想起此处不是乌衣台,她也不是那个任性骄傲的谢族大小姐,忙捺住脚步,躬身施礼道:“见过叔叔。”
谢飞容颜苍老不少,身形清瘦不胜风。他看了眼聂向晚,淡淡道:“不用多礼,叔叔有话要问你。”
谢照调拨出一座别院供谢飞居住,配置二十名宫人。他请谢飞稍作休息,拉住聂无忧先退了下去。谢飞看着里屋散发着热气的浴桶,唤退宫人,动手清洗。待他除去外袍及中衣,回头一看,屏风外还站着聂向晚的身影。
他扬声道:“叔叔要洗澡,你一个大姑娘家,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聂向晚将一套新衣搭上屏风,吞吐道:“叔叔不是有话要问么?”
“走远些,等我洗完再来。”
聂向晚踌躇一下,依然站在屏风之后,任宫灯拉出一道阴影。
谢飞奇道:“你大概又做了什么错事,耍赖不走,想我不责罚你,是吧?”
聂向晚回道:“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将要告诉叔叔的事,叔叔听后一定会生气。若在浴桶里,叔叔便不会跳出来劈我一掌。”
“谢一,你皮痒了是吧?”
聂向晚见谢飞的声音变大,连忙说出叶沉渊劝降的主张,将他对她说过的话一字不漏转给了谢飞。谢飞听后冷笑:“他打的倒是如意算盘,我且问你,你信他么?”
聂向晚摇头:“不信。”
“那便是了。”谢飞闭目沉思一刻,说道,“你少时读史,看过哪一位君王为了自己的妃子,在当前利益下,能停止兼并战争?更何况,那叶沉渊为了全线攻打北理,做了长久的准备。”
聂向晚的影子微微点头。谢飞冷哼:“这场仗一定要打,打不赢再议和,一样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是过度章节,阿照表白,聂向晚没有回应,可能我写得不好,没有多对聂向晚的心情做描写,但是前文的确有两处提到过聂向晚最后的打算,本文不是悲剧,不会以聂向晚的自杀结尾,而且出版编辑已经要求过结尾,明文规定要he,如果有追到这里希望be的mm,请接受我的鞠躬道歉,我在中间三月调节了很久,也才接受这种结尾,所以我真的能体会你们的心情。
☆、送礼
是夜,北理深宫举行了一场会议,商讨着该如何对付华朝即将发动的进攻。
很早前,叶沉渊就派出三员虎将,占据了北理边防三郡,从南到北,拉开了三条战线。一旦等到浮堡战船抵达东海,三将将同时进攻北理,与海战战局遥相呼应。在如此强大的攻击下,北理想得以保全并非易事。
谢飞没有向他人转达过叶沉渊的劝降政策,因为他笃信,即使双手奉上聂向晚,缓解了边防压力,待一段时日过后,叶沉渊也必然是再立名目征讨北理。历史留下太多鉴证,清醒地告诉他,野心昭然的君王,不会轻易放过唾手可得的东西。
谢飞也曾想过刺杀叶沉渊的计策,然而,华朝宫廷好比是一架运转便利的翻车,撤走了关键人物,不出多久,仍然会选出继位者补上。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未知的继位者身上,不如好好应对眼前的叶沉渊。
因此,谢飞问聂向晚:“如果有必要拿住叶沉渊,胁迫他当质子,你下得了手么?”
聂向晚回道:“一定不误叔叔的事。”
谢飞就此放心对叶沉渊的处置。
聂无忧坐在案首,询问与会各人退敌良策。聂重驻执意硬冲,盖行远反对。谢照不说话,身旁的胡军队长一向作为谢照的心腹,自然也不接话。
gu903();聂无忧扫了一遍众人的面容,笑着说:“这场仗我们一定要打,还得想个万全法子。这三线战役之中,连城镇的王衍钦相对而言薄弱了些,其心智谋略比不上左迁与封少卿。不如,先从王衍钦身上下手。”说完,他看了看不发一语的聂向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