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六娘明白这个道理吗?
大约是不明白的吧。
因为她呆立半晌之后,突然从头上拔下一枚细长的玉簪子,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于是一头原本就有些松散的发髻更加少了支撑,大半散落下来,再无形状可言。
她圆睁的双目展示着愤怒和绝望,喑哑的声音来自难以控制的情绪,“王爷!”她厉声叫了一下,缓缓地摇头,眼泪一颗一颗涌出来,“您怎么可以和我说这种话,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是圣旨指婚,明媒正娶抬进您府里的妻子,您却从不信任我,从不给我好脸色,从不将我当您的妻。那么我在您眼里是什么?除了是姑母间接控制您的棋子,除了是可以害人杀人的恶毒女子,我还是什么?我能是什么?您这样对我公平吗,公平吗?”
她身子抖得厉害,颓然倒在了地上,萎顿地坐着,喃喃地说:“我的婚姻不是我能左右的,和您成婚,您是奉命,我何尝又不是?做了您的王妃,我克尽职责,恭敬侍奉您,做好妻子的本分,可您呢?您将我关在院子里,让我在世人面前丢尽了脸面,也丢尽了父母亲族的脸面,您是要关我一辈子吗,对于一个奉旨嫁给您的女子,您这样做知道对她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吗?现在,我只要您一句话,您是否厌恶我到了极点,一点都不想看见我?如果您说一句是,我立刻自裁于此,那么,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您眼前了。您满意吗?”
鱼戏莲叶碧玉簪,细细长长,尾端锋利。她将它抵得更紧一些,将细嫩的脖颈扎出一个坑,如果再用力些,不知道会不会扎破皮肤。
可是屋里除了她之外的四人,没有一个惊慌失措。
至明和吴竹春静静侍立,谨守奴仆的本分,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做一件事。主母王妃寻死觅活,她们视若无睹。
长平王依然眉目清冷,而如瑾,再次叹气。
以死相逼的事情,她也做过。她不知道张六娘是不是真得存了死志,但是以长平王的性子来说,逼他,大抵是会适得其反的。
张六娘嘴里所说的话,所做的控诉,也许,真有几分真情流露。可是她选错了立足点,她不应该在谎报乳母死讯之后做这番陈情,因为这无疑冲淡了她情感的真实。
果然,长平王面对她激烈的质问,只是将新盏盛的新茶品了一口,然后说:“是。”
随后抬眼盯着她,似乎在等她自裁。
张六娘呆呆地和他对视,迷茫困惑,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偏他还要问,“怎么不用力?”然后教她,“再用力一点,让簪子扎进脖子里去,再拔出来,血喷出的时候,你离自裁成功就不远了。不过你用的是玉簪,玉质易碎,也许你一用力它就断了,换个趁手好用的东西如何?”
就算是不想死,听见这些话也要气死了。
张六娘没经得住他奚落,悲愤地大叫一声,狠命将簪子往皮肉里戳进去。如瑾看得眼皮一跳,几乎就要下意识赶前去拦阻,但终究是忍住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长平王的话,那碧玉簪子真的就不堪大用,啪的一声断成了三截,将张六娘的尴尬推到极点。
“啊!”
没死成,张六娘将手里剩下的小半截玉簪狠狠摔在地上,茫然四顾,似乎在寻找趁手的替代品,又似乎是没找到,然后双手掩面,大声哭泣起来。
再不是梨花带雨的低泣嘤咛,而是毫无形象的,舍头舍脸的嚎啕。
屋子里就灌满了她的哭声,期间夹着长平王用碗盖碰碗盏的轻响。
“王爷,得饶人处且饶人,让她走吧。”如瑾轻轻说了一句。张六娘的生死与她无关,只是,这样看着一个人卑微无措到了极致,临近崩溃的边缘,并非她的爱好。
然而这一句善意的提醒,却让萎顿在地的张六娘瞬间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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