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怀真到时,已经有许多女孩子在说笑,见她来了,便笑声渐停,三三两两地你推我一把,我打你一下,交头接耳。
应怀真充耳不闻,自到了位子上坐了,谁知才坐定了,忽然不知从哪里飞出一个纸团来,正打在她的头上,应怀真皱眉回头,却见身后好几个女孩子在笑,应蕊却坐在旁边。
应怀真想了想,只是忍了。翻开书看了几页,忽然又一个纸团儿过来,骨碌碌滚在她面前桌上,应怀真抓起来看了看,见上面隐约有墨色,打开来看,却见写着“恶毒下作”四个字,应怀真也不理,只抓起来放在旁边。
不多时教习先生来了,此人姓徐,乃是个性情刚直且又饱学的名士,因得罪了朝中人被革了职,应熙便请了他来,教导族内的女孩儿们读书。
众女孩子却甚是惧怕他,忙都规矩落座,徐先生正欲开讲,忽然见有人走上前来,抬头看时,正是近来缺席的应怀真。
徐先生便问道:“有何事?”
应怀真便行了个礼,道:“先生,方才不知是谁扔了这个给我,我因新来,还不懂得是何字,想来必然是姊妹友爱……先生可给我看看么?”
徐先生应了声,低头再看她手中摊开的纸团,一看上面那四个字,顿时勃然色变,当下也不上课,用戒尺一拍桌子道:“这是谁写的?”
自然无人应承,满座寂静。
徐先生黑着脸,道:“你们不用以为不肯承认我便没有法子了,我好歹教了你们一顿,难道认不出这是谁的字迹?若还不认,所有人都要罚!”
当下所有女孩子都慌了,纷纷看向中间两人,那两个女孩子也是心虚,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徐先生冷哼道:“你们家里请我,原本是想教导你们些礼义廉耻,没想到竟越发教出这种来了,待我去跟应老先生说了,看他如何说法的?”
那两个女孩儿听了,忙出列求道:“老师,我们认了,是我们做的。”
徐先生还未开口,应怀真在旁道:“为何老师这般生气,莫非不是好话?可是两位姐姐,我初来乍到,哪里有得罪你们之处?要你们这样待我?”虽不曾哭,然而委屈之态,却令人十分怜惜。
两人更不能言,徐先生便好言安抚应怀真,道:“你不必理她们,以后她们若还敢这样对你,你只管跟我说。”好生劝着应怀真回了座,又罚那两个女孩儿抄写《女则》。
如此上午的课完了,应怀真夹了书往外走,才出了门,就听身后有人说道:“真真是跟她的那个娘一般的恶毒,一个折磨佩哥哥不说,如今她更来折磨我们了!”
应怀真回头看去,道:“躲在背后鬼鬼祟祟地说人是非有什么意思?真叫我瞧不起!”
话音刚落,却见应蕊从后面走了出来,笑道:“这话说的是,说那些不痛不痒地又有什么用呢,倒不如人家闷声不响地咬上一口最厉害,这种厉害的招儿偏是我们学不会的。”
应怀真早料到必然是她背后传言弄鬼,便也笑道:“小人有小人的法子,我口笨心拙,学不来小人的行径,便只能用我自己的法子了。”
应蕊走上前来,冷笑道:“你说我是小人?”
应怀真道:“姐姐忙着自认,我也是没有法子。”
应蕊看着她,忽地说道:“究竟你得意什么?如今你也一样尝到被扔下的滋味了?可笑你娘还哭的那样,连个体统都没有,可知道合府里人人都说她疯了?”
应怀真听到她竟说起李贤淑来,再不能忍,死盯着她道:“你说谁?”
应蕊笑道:“自然是你那个商……”
应怀真哪里容她把话说完,已狠狠一巴掌掴在应蕊的脸上,顺势伸手揪住她的头发,道:“你再敢说!”
应蕊做梦也料不到应怀真竟会动手,一时尖叫起来,拼命挣扎,她毕竟比应怀真要大,用力一推,便把应怀真推开,一边指着骂道:“果然是个没教养的……”骂到一半,忽然跟咬了舌头一样停住了。
应怀真正要跳上去再动手,却不知被谁从身后猛地抱住了,身子腾空而起,耳畔有人道:“怀真怀真!”
应怀真气得血涌上脸,呼呼喘气,听出是郭建仪的声音,转头欲看,不料郭建仪还没看见,先看见他身边儿不远处站着的另一个人:雪白的一张脸,脸上满是错愕跟……熟悉的类似嫌恶的表情。
居然正是凌绝。
应怀真一口气差点噎住,无法形容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
☆、第54章
有那么一句话: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注2)
对应怀真而言,从发现自己重生那一刻,是失而复得般的喜悦,而她最想做的事情并不是寻仇或其他之类,此生最想的,便是父母平安一生喜乐,不要再经历那剜心刨肺般的苦痛悔恨。
相比较失去亲人的痛苦,与凌绝那段感情及被他所害,反倒微末。
对于凌绝此人,虽每每提起便不免触动心中那一点子痛,但应怀真起初还想着此生永不会再遇上,自然就: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自安安稳稳过她的日子,与他没什么相干,前世的怨仇,并非她的全部。
何况,只想着如何让应兰风避免上一世的奸臣之路,已经让并不擅长谋算的她双眼昏昏了,并没有再分神去对付上一世冤孽的精神与力气。
而自打回京,毕竟遇上,然而每次不期而遇,每次相遇时候的情形且都出人意料。
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倒是每一次都是差不多的。
应怀真实在不知这是一种何等的运气,当看到凌绝又出现眼前之时,一怔之下,简直便想大笑。
此刻她深知,在凌绝心中,“应怀真”此人,只怕真真是个不可招惹的小疯子了。
然而这个倒真是极好,想前世她挖空心思做尽姿态,无非是想搏他多看一眼,相比之下,她倒是爱极了现在这种情形,这一遭:两个人对彼此的厌恶,都一清二楚地摆在台面上。
郭建仪已忙着唤她:“怀真你如何?”见她安静下来,便把她放在地上,俯身看她道:“我听说你病了数日,今儿怎么又来上学了?这又是怎么了,做什么打架呢?”
此刻应蕊哭道:“小表舅,你瞧见了,不是我动手的!”她的头发被揪得散乱,脸上也吃了一记,显得极为可怜。
郭建仪还未开口,凌绝在旁道:“不错,你不必怕,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是黑是白,一目了然。”
应怀真见应蕊已开始扮可怜的戏码,她反淡然。
上回跟凌绝闹了那场,见郭建仪来到,凌绝很有告状之意,她便“大哭”起来,引得郭建仪关切,又把凌绝所有言语都堵住了,如今应蕊用了这招,又看凌绝如此忙不迭地“落井下石”,便只问郭建仪道:“小表舅,你也觉着是我错?”
郭建仪同她目光相对,微笑着摇头,道:“我知道的是,怀真绝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打人。”
应怀真闻言,即刻笑面如花:那些人有何要紧,聪明如郭建仪,自然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