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绝眉带恼意,转身自回来,唐绍问道:“你跟镇抚使说什么?”
凌绝道:“不过是问恩师如何罢了。”
唐绍想了想,道:“劝你还是不必过于插手,世人都知道应尚书是你的恩师,镇抚使又是你哥哥……如今镇抚使料理此事,反倒有些周旋余地,倘若给那些有心人盯上,反叫了别人来经手,那就无法预料了。”
凌绝长长叹了口气,一笑道:“你竟有心,也想到了……先前哥哥就曾提醒过我……只是我……”
唐绍望着他,若有所思道:“你看到怀真妹妹方才那样,就忍不住了?”
“怀真妹妹”四个字入耳,凌绝眼中似有酸涩之意,半晌冷笑道:“说哪里话?我只是为了恩师罢了,哪里是为了别人……再说,自有你三叔在呢,哪里轮得到我们操心。”
唐绍苦笑,也随之点了点头道:“说的是……我如今心里发闷,我们不如去喝几杯酒可好?”
凌绝道:“正有此意。”两个人对视一眼,便相偕自去了。
自此之后,晃眼又过了两个月,在此期间,新帝下旨,言武安侯府唐敏丽娴德淑良,特选入宫,封为静妃。
群臣自然知道敏丽曾为肃王世子妃,自然诧异,然而却又因赵殊曾留休书的,自此所谓男婚女嫁,自不相干……
虽然说起来的确有些儿不好听,可如今皇上后宫空虚,膝下又只有一个安康公主,何况敏丽出身显赫尊贵,为人品行也无可挑剔,又是唐毅亲妹妹,因此那些本有些非议不满的人,也不过把非议留在肚子里罢了。
这一日,应府派了人来唐府,却是送喜蛋的,原来卫氏前日也生产了,却是喜得一女。
只因如今应兰风人兀自在诏狱之中,李贤淑只得打起精神来,只送了几个相亲的人家儿……而自从应兰风之事传开后,徐姥姥也不辞辛劳地从幽县赶了来,一直陪着李贤淑,加上巧玲等三个姊妹,也时不时地过来探望,因此这段日子虽然难熬,却也得过。
眼见又到了桂子飘香之时,怀真也渐渐地显了怀,越发行动有些不便了,心中虽然记挂父亲,却因应兰风曾百般叮嘱不许她去,怀真自己也害怕……倘或相见,只恐忍不住大伤其怀,果然便对孩子不好……岂不是无法挽回?于是只能按捺着。
这些日子里,李贤淑跟徐姥姥一块儿来探望过几回,应玉、容兰等也频频来探,足见深情。
李贤淑曾也同怀真说起应兰风的情形,只说尚好。——原来近来之时,皇帝开恩,特许李贤淑去探过几回,怀真从母亲口里听说确凿,又知道并没找到其他什么证据对应兰风不利,自然有几分安心。
如此,才进九月,天气转凉,窗下隐隐地有秋虫鸣叫之声,每当入夜,便凄凄瑟瑟,如唱如诉。
这一日晚间,小唐尚未回府,怀真因身子不便,只早早安歇。
谁想不知睡到几时,似梦似醒,忽隐隐听到应兰风惨叫的声音,撕心裂肺,仿佛受了极大苦痛。
怀真心惊,想要细看,眼前却烟雾横漫,看不清楚,怀真大叫了声:“爹”!猛然一挣,才自梦中惊醒。
便在惊魂未定的此刻,仿佛有人狠狠地在她肚子上踹了一脚似的,怀真疼得几乎叫不出声儿来,立时便躬身下去,脸色惨白,冷汗纷纷。
幸亏丫头们听见她先前梦魇大叫,纷纷跑了进来,却见怀真坐在床上,脸如雪色,只呆呆地低头往下看着……丫头们复靠近了一看,竟见裙子已经濡湿了一片!
☆、第302章
丫鬟们见状,纷纷忙乱起来,夜雪扶着怀真,吓得色变,嚷道:“奶奶好像要生了,快去叫人把稳婆请来,快去!”又吩咐人赶快去告诉唐夫人,外间小丫头忙如飞跑了。
却说夜雪扶着怀真,复又在榻上躺下,怀真这会儿才觉出痛来,连呼吸也似艰难起来,仿佛有什么横冲直撞、拥挤起来,胸腔里那颗心也被挤得几乎要跳出来似的。
怀真蓦地仰头,胸口起伏,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帐顶,此刻,心中竟想起方才模糊中听到的那一声惨叫,竟不知当真只是噩梦,还是……
夜雪见她满面痛色,却偏并没有叫嚷出声,神情亦有些古怪,不免惊慌,便扶着叫道:“三奶奶!三奶奶!”
不料这声音在怀真听来,仿佛是紧贴着耳畔一般,甚是尖锐刺耳,震得她心头烦乱,越发无法定神。
怀真抬手挥了一下,想让她走开……夜雪不解其意,反觉着怀真的手紧掐住自己的手臂,用力奇大,然而她却仍是目不斜视地,只直直仍看着前方。
顷刻间,唐夫人得了消息,便扶着丫鬟忙忙忙赶来,一时吉祥也奔来照看,——她因早几个月生产了,自是个有些经验定见的,便指挥屋内的丫头们备水的备水,准备一应用物,各自去忙。
唐夫人到了床边儿,看怀真双眸似睁似闭,脸色惨白,满面的汗,不由又惊又是担忧,道:“如何竟提前了许多天呢?稳婆如何还不到?”
一语未罢,又跺脚催促说:“快,再派人去礼部报信儿,叫那糊涂种子快回来!他媳妇要生孩子了,他竟还不知道的,在外头胡闹什么!”
那一声声,十分清晰地传入耳中,虽然分毫不差,可却很不真切似的。
痛如海浪拍岸,腾空狠狠打来,顿时雪色漫天,那痛便如浪珠水沫般的四散开来,漫天匝地,越发叫人痛不欲生。
怀真忍不住仰头惨叫了声……那声音传入耳中,竟不像是自己在叫。
她微微张着口,想让这种痛缓和些,可每一次吸气,那痛更似重了几分,简直逼得人要发狂似的……
然而不知如何,这种痛,在此时此刻,却如此的……似曾相识。
连双眼也疼得发花,亦或者是泪水淹没,故而看不清……
忽然间,眼前场景变幻,仿佛已不是在如今的卧房之中,却仍是一模一样的自己,正死抓着被褥,亦是咬牙拧眉,痛不可挡地,口中厉声叫嚷着:“好疼!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然而她身边儿,却并没有一个人,只她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如同大海之中,一叶孤舟,不管是生是死,都只是她一个人默默地,无人知晓。
怀真似灵魂出窍般,俯视着这少女,听到她厉喝哭叫,听到她痛不欲生,在那简陋的床褥上辗转反侧……渐渐地那哭叫声都有些微弱了,仿佛那海浪滔天,笼罩死亡阴影,也要将她轻易卷走了似的。
天地诸神,也都不再理会。
“咚咚,咚咚……”是心跳的声响,一下一下,十分沉缓,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令人窒息。
就在所有的死寂包围之时,有人推门而入,奔到跟前,将她用力抱起,唤道:“怀真!”
那半死的少女抬头,对上一双凛若寒江的眸子……而她看着,苍白带汗的脸上,忽地露出暖阳般的笑。
“你不会扔下我……我就知道……”她喃喃地说,眼中虽然带泪,却又带无限喜悦。
怀真眼睁睁看着,无法置信。
“怀真!怀真……”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与此同时,那股剧痛也随之席卷而来,将她迫不及待地撕扯回去,继续折磨着她。
怀真睁开眼睛,对上唐毅近在咫尺的双眸,而稳婆正在旁边推搡着:“三爷快出去,这儿不是男人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