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珍心宽,才要告辞离开,忽然那管事的人将他拉住,因咳嗽了声,道:“珍哥儿,我还有一件事,须得求珍哥儿帮忙。”
张珍奇道:“不知何事?”
这周管事便笑道:“我听说,贵号中还有一个奇方,里头有一味极难弄的曼陀罗的?”
原来周管事虽知道怀真是张珍背后之人,但因怀真的身份……因此一直以来从未当着张珍的面儿挑破,只做不知道的罢了。
张珍因他连那两个防时疫的古方子都知道了,因此忽然提起这一句来,也不觉惊讶,只笑问道:“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我都不知道呢。”
周管事笑道:“我们做生意,都是有六只耳朵的,就算是地缝里说话,都能听见一句半句呢,只求珍哥儿,发发慈心,把这方子给了我罢,急着要救命的,不管多大价钱都使得,其他的方子倒可以先放一放。”
张珍见他要的如此急切,心中一转,道:“我不能轻许你,且让我想一想再说。”
周管事握住手儿,恳切说道:“万万放在心上,速去速回。”
百香阁虽跟张珍熟络了,但这周管事是百香阁里头一个顶用的大管事,虽然自来亲切,却不曾如今日这般……张珍难辞其情,便含糊应着,先告辞了。
其后,张珍果然便来到应府,因问起怀真这“曼陀罗”香的事来,不料怀真听了,脸色不太自在,便说:“哥哥可问他从哪里听来的了?”
张珍如实回答,怀真见对方语焉不详,她自己却清楚,这曼陀罗香,她只制过一次,就是当初在唐府长房之中,因被那恶毒的仆妇嚼舌,故而才造出来制她……
此事说起来,只有敏丽跟她自个儿知情,除此之外,连唐毅也不曾告诉,却怎么会给这百香阁的大管事知道?
怀真琢磨了会儿,便对张珍道道:“哥哥,这件事我不能答应,只因这香有些古怪,倘若落入来历不明的人手中,或者这人是个心术不正的,只怕会害了人。我不做。你回去,也只对他们说,并不曾听闻此事,别叫他们再觊觎着,纠缠不休就不好了。”
张珍见她郑重其事这么叮嘱,便忙点头如小鸡啄米,当下去了,此后果然并没再提。
只因此宗,怀真有些疑心:这曼陀罗香之事,她自诩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绝不会被人看出端倪来,若说透露风声,她自己并没有对人说过,剩下的便只有敏丽了……
可敏丽又是个谨慎之人,当初因她制此香,敏丽还有些为她担忧,不肯她做这种有害之物出来,自然也不会对别人多嘴此事……怎么又会叫一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知道呢?
怀真便暗暗打定主意,想着等进宫之时,当面儿问一问敏丽。
谁知不等她进宫,便又有人找上门来,这一次,却不是别个儿,正是那个久违了的人物。
门上来报,当那个再熟悉不过、却恍若隔世的名字自丫头口中说出时,一刹那,怀真几乎懵住了,呆了半晌,才生生地挤出两个字来:“不见。”
☆、第328章
且说丫鬟急急来报:“姑娘,门上小厮说、唐府三爷来了。”
怀真正思忖事儿,起初竟未醒悟说的是何人,只把眼一看,没有言语。
丫鬟本有些惊喜惶惑之色,见状忙垂了头,重又说道:“是礼部的唐尚书大人,说是要见姑娘……”
怀真这才明白过来,当下脸色飞快转白,却仍是端坐如槁木死灰。
她呆呆地看了这丫头半晌,瞬间,心底竟无端端地翻出那日,在唐府的梅花林之中,那冰天雪地之境,是他一句“以后别再来了”,那一股透骨彻身的寒意,仿佛把人也生生地变作冰塑雪雕、摔在地上立时便会粉粉碎一般,至此想起,仍如身临那冰雪之境,不堪回首。
本以为今生……最后一面,便是那次相别。
那丫头见她不答,怯怯唤了声:“姑娘……”
怀真方回过神来,便漠然道:“见我做什么?不见。外头的事儿有大爷跟义兄在,叫他们自去招呼。”
丫头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答应着自去了。
怀真坐在炕上,无意识抓了一把花片子,窸窸窣窣地便捏碎了。
正在怔然,那丫头却去而复返,道:“姑娘……门上没敢拦着,这会子已经要进来了……”
怀真蓦地抬起头来,眼底掠过惊慌之色:“什么话?”
小丫头道:“这会子大爷不在家里,王公子也出外有事了,多半是因为这个……”
怀真心头焦虑起来,其乱如麻,忙喝道:“快去把人找回来,不管是哪个都成……再拦住他,只说我、我病了……不见客!”
那丫头见她一反常态,不似平日里温和晏晏,不敢多话,忙退了出去。
怀真正焦急,谁知偏透窗传来低低一声:“唐大人。”像是见了人来,故而行礼。
然而对方却一声也没响。
怀真闻听,心头无端惊怯非常,通身竟有些发起抖来,花瓣儿自手上纷纷坠落。
最终一撒手,丢开那些花儿,便下了炕。胸口兀自有些起伏不定,她呆呆望着门口,猛然后退两步,左顾右盼,却无路可逃。
怎能想到,他说来就来?本来当那日在唐府他一句话后……怀真只当此生再也不会跟他有什么交际了。
李霍灵前大哭一场,是哭李霍,也像是哭以前的自己、以及那阴差阳错夭折了的姻缘。
可纵然心里仍有不舍,毕竟也要放手,何况家中亦有亲人,更有小瑾儿在。故而打起精神来,把先前诸种恩爱情深都死死压住,半点儿也不敢想起来。
因此才能支撑着过了这数月。
送别李霍那日之后,她也曾听说,——唐毅来过,然而连应兰风也没见一面儿,便自行离去了。
可见他已经决断至此。
再加上后来,那种种的流言蜚语,一会儿说他要另取贤妻,媒人们云集唐府;一会儿说他宠爱王浣溪,大概要抬举她……
这些话虽然没有人敢当面儿跟她说,可经不住那些丫头们私底下议论,也有些只言片语落在她耳中。
倘若认真思量起过往来,再认真计较起现在来……这会子,哪里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应怀真在?
她面上对谁也是微笑如昔,仿佛无伤无悲,安静度日,只自己知道,心早如枯槁朽木一般。